去巴黎之前,我收到的“忠告”比“祝福”多。
我妈发来十几条链接,标题耸人听闻,不是“巴黎街头抢劫实录”,就是“华人游客被骗血泪史”。朋友在电话里反复强调:“千万别穿名牌,手机拿稳,背包往前背。”
网络上的巴黎,几乎成了一个治安黑洞的代名词。吉普赛小孩会围上来掏空你的口袋,壮汉会在ATM机旁等你取钱,地铁里伸手不见五光十色的巴黎,只见五花八门的贼。
但另一面,它是海明威笔下的“流动的盛宴”,是伍迪·艾伦镜头里的午夜浪漫,是无数人心中的白月光。
这两个巴黎,哪个才是真的?我带着满脑子的问号和一身的警惕,踏上了飞往戴高乐机场的航班。
我想聊聊我在巴黎街头看到的真实一面。不说宏观的社会分析,只讲普通人能亲身感受的细节,那些在旅行手册上不会告诉你的生存法则。
一、香榭丽舍大街的“欢迎仪式”
大部分人对巴黎的幻想,是从香榭丽舍大街开始。凯旋门在尽头雄伟矗立,街道两旁是LV、Dior、Chanel的旗舰店,橱窗灯火通明,像一个个巨大的珠宝盒。空气里飘着高级香水和刚出炉华夫饼的混合甜香。
你以为这是浪漫的开端,其实这里是新手村的第一个考验。
我沿着大街从协和广场往凯旋门方向走,阳光正好,街头艺人拉着手风琴,旋律是《玫瑰人生》。一切都美好得像电影镜头。就在这时,三个年轻女孩朝我走来。
她们皮肤黝深,笑容灿烂,手里拿着一个写满签名的文件夹。
“Hello, speak English?”为首的女孩晃晃手里的板子,“For the poor and deaf children, just a signature, please?”为残疾儿童签名募捐。
这套路在国内的旅游攻略里,我已经看过八百遍。我下意识摇头,加快脚步。但她们没有放弃,其中两人立刻绕到我前面,几乎挡住我的去路。
另一个人从侧翼包抄,手里的文件夹快要戳到我脸上。
她们的语速很快,表情急切,反复重复“Help children”、“Just one signature”。那一瞬间,我才明白为什么中国游客特别容易中招。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是“与人为善”,面对这种以“慈善”为名的请求,很多人会本能觉得不好意思强硬拒绝。
尤其是在异国他乡,更怕惹事。
签了名,下一步就是要钱。通常是20欧元起步。你不给,她们就围着你,用近乎道德绑架的眼神控诉你。
在你犹豫、掏钱包的那几秒,她们的同伙可能已经盯上了你的背包或口袋。
我只能板起脸,用英语大声说“No”,然后从她们的包围圈里硬挤出去。走出十几米,我回头看,她们已经找到了新的目标——一对正在兴高采烈自拍的中国情侣。
几分钟后,我又遇到另一个经典套路:“友谊手绳”。一个黑人小哥热情洋溢凑上来,不由分说就要抓我的手腕,要把一根彩色编织绳往我手上套。嘴里喊着“My friend, from Africa, good luck!”
这东西一旦套上,就由不得你了。10欧、20欧,看他心情。我猛一抽手,几乎是小跑着逃开。他还在我身后大喊:“Hey! No racism!”
不到五百米的香榭丽舍大街,我经历了两次精准的“搭讪”。我观察了一下,这些人选择目标的倾向非常明显。他们很少去招惹那些身材高大、一脸“不好惹”的白人壮汉,也很少纠缠本地人模样的家庭。
他们的雷达,精准锁定那些东亚面孔,尤其是看起来面善、犹豫、喜欢拍照的游客。
为什么?因为在他们眼里,中国游客=有钱+爱带现金+语言不通+不喜欢冲突。这是一个被无数次成功经验验证过的公式。
巴黎给我的第一课就是:在这里,“礼貌”有时会成为你的弱点。你需要一张写着“别烦我”的冷脸,才能安稳走完这条流光溢彩的大街。
二、地铁,巴黎的地下江湖
如果说香榭丽舍大街是“明抢”,那巴黎地铁就是“暗偷”的王国。巴黎地铁系统老旧,大部分线路没有空调,没有屏蔽门,也没有手机信号。一走进站台,一股混合着铁锈、灰尘和隐约尿骚味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逃票是家常便饭。总有人紧紧跟在你身后,在你刷卡进站的瞬间,像条泥鳅一样滑进去。不止是流浪汉,很多衣着光鲜的年轻人也这么干。
大家见怪不怪,没人会多看一眼。
车厢里更是鱼龙混杂。人像罐头里的沙丁鱼挤在一起,尤其在上下班高峰。一个瘦弱的女孩被挤在中间,背包在身后,就像一个敞开的宝库。
我亲眼看见,在一个拥挤的转弯处,一个男人的手不动声色伸向一个游客的背包侧袋。游客的同伴发现,大喊一声,那男人立刻在下一站若无其事下车,消失在人流里。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最臭名昭著的是往返戴高乐机场的RER B线。这条线几乎是为游客和窃贼共同打造的黄金线路。刚下飞机的游客,带着行李,一脸疲惫,警惕性最低。
上车前,会有人“好心”帮你提行李,上了车,他会跟你要一笔巨额小费。车厢里,几个人会制造混乱,比如突然争吵,或者把报纸掉你身上,在你分神的刹那,你的手机或钱包就不见了。
我从机场坐RER B线进城,把双肩包死死抱在胸前,手揣在兜里握紧手机。对面坐着一家四口,看起来像本地人。父亲在看报纸,母亲在打盹,两个孩子在小声说笑。
他们那么松弛,和我全身肌肉紧绷的状态,形成鲜明对比。
对他们来说,这是日常通勤。对我来说,这是穿越一条充满未知风险的黑暗隧道。
巴黎的地铁治安差,背后是复杂的社会问题。老旧的基础设施无法更新,给犯罪提供温床。大量的非法移民和失业青年聚集在城市边缘,地铁成为他们进入市中心最便捷的“工作场所”。
警力不足,对于这种小偷小摸,警察也管不过来。抓了,关两天又放出来,犯罪成本极低。
所以,巴黎人自己也有一套生存哲学:财不外露,手机用完立刻放回内袋,背包永远放在身前,在人多的地方保持警惕。这种“地铁生存指南”,已经内化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三、蒙马特高地:浪漫与危险一线之隔
除了香榭丽舍和地铁,蒙马特高地是另一个骗术高发区。圣心大教堂洁白神圣,山坡上的小巷里全是画家和咖啡馆,从山顶可以俯瞰整个巴黎。这种地方,天生就是为浪漫和骗局准备的。
这里的特产还是“手绳党”,而且比香街的更具攻击性。他们通常三五成群,守在通往山顶的台阶上。看到游客,直接伸手拦住,形成一道人墙。
我一个朋友就在这里中过招。他被一个壮汉抓住手腕,力气大得挣脱不开。对方一边飞快在他手上缠绳子,一边说“It's a gift”。
缠完,另一个同伙就围上来要钱,开口就是50欧。朋友不想给,几个人就把他围在中间,推推搡搡。最后为了脱身,只能给了20欧。
浪漫的代价,有时就是这么具体。
还有小丘广场上的“画像党”。很多画家在这里招揽生意,画一张速写肖像。大部分是正经生意,但也有陷阱。
有些画家会热情招呼你:“免费为你画两笔,看看像不像。”你一旦坐下,他就不会停。画完之后,一张口就是80甚至100欧。
你说好是免费的,他会指着画说:“画是免费的,但我的艺术是无价的。”你不付钱,周围的“同行”就会围过来帮你“理论”。
我站在广场边缘,看着一个日本女孩一脸为难,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纸币递给面前的画家。画家接过钱,脸上没有一丝感谢,转身又去寻找下一个目标。而那个女孩的巴黎记忆里,可能就永远留下这么一个不愉快的瞬间。
这就是巴黎的复杂性。它能在同一片天空下,让你看到最极致的艺术和最赤裸的骗局。上一秒你还沉浸在圣心大教堂的庄严里,下一秒就可能陷入金钱的纠纷。
你必须时刻保持清醒,才能在浪漫和陷阱之间,找到一条安全的游览路线。
四、巴黎真的只有混乱和不堪吗?
如果只看这些,巴黎简直像个地狱。但我在巴黎住了一段时间后,才慢慢看到它另一张脸。一张更日常、更温和、也更真实的脸。
我住在15区,一个典型的巴黎中产阶级生活区。这里没有成群的游客,没有拉手绳的壮汉,也没有花里胡哨的骗子。早晨七点,楼下的面包店(Boulangerie)准时开门。
刚出炉的牛角包香气能飘过半条街。邻居们穿着睡衣、趿着拖鞋就下来买法棍。一个牛角包1.3欧元,一根刚出炉还烫手的法棍1.1欧元。
老板娘会一边收钱,一边跟你聊两句今天的天气。
这里的节奏很慢。人们会在街角的咖啡馆坐一个上午,点一杯Espresso(2.5欧)或Café Crème(4欧),就着一份报纸或一本书,看着街景发呆。没有人行色匆匆,没有人高声谈笑。
周末,街区的露天市场会开张。从新鲜的蔬菜水果,到各种奶酪、火腿、海鲜,应有尽有。摊主们热情招呼,让你免费品尝一小块奶酪或一粒草莓。
西红柿按品种分开卖,每公斤3到5欧元,比超市新鲜。生蚝堆成小山,按打卖,配上半个柠檬,很多人买完就站在旁边直接吃,海水味十足。这里的一切交易都建立在一种社区的信任感上。
我还喜欢去拉丁区那些不知名的小书店。书架顶到天花板,空气里全是旧纸张的味道。老板通常是个戴眼镜的老头,坐在角落里安静看书,不会主动打扰你。
你可以在里面待一下午,没人管你。
巴黎的公园也是免费的。天气好的时候,卢森堡公园的草坪上坐满晒太阳的人。学生、情侣、带孩子的母亲、退休的老人,各自占据一小块阳光,互不打扰。
这就是巴黎人的生活方式——把公共空间当成自家的后院。
在这些远离游客喧嚣的角落,我看到的巴黎,安静、有序,甚至有点慵懒。人们对生活的要求好像很简单:一杯好咖啡,一根好法棍,一片温暖的阳光。这与游客区那种紧张、混乱、充满算计的氛围,完全是两个世界。
五、昂贵的账单与生活的真相
巴黎的浪漫,背后是实实在在的生活成本。这里不是一个廉价的城市。
我算过一笔账。在巴黎,一个单间公寓(Studio),在市区稍微好点的区域,月租金大概在800到1200欧元。换算成人民币,差不多是6400到9600元。
我在上海的朋友,用同样的价格可以在市区租到一个不错的一居室。
一张地铁单次票2.15欧,约17块人民币。如果你每天通勤,买一张周卡(Navigo Semaine)要30欧,一个月下来交通费就要120欧。超市里的物价更是直接。
一升牛奶约1.5欧,一公斤鸡胸肉约12欧,一公斤普通牛肉要20欧以上。想在外面随便吃一顿,一个主菜通常在18到25欧之间,加上饮料,人均30欧很正常。如果你想去米其林餐厅摘星,那账单上的数字会让你怀疑人生。
这种物价水平,对于拿着欧元工资的本地人来说,尚可接受。巴黎的法定最低工资税后大概在每月1400欧左右,一个普通白领的月薪可能在2500到3500欧。但对于习惯用人民币换算汇率的游客,每一次消费,心头都在默默流血。买一杯咖啡,4.5欧,心里一算:“哇,36块!”吃一顿简餐,20欧,“哇,160块!”
所以,你会看到一种奇特的现象:游客区的餐厅里,坐满了小心翼翼点菜、对着账单皱眉的游客。而本地人,更愿意在超市买好食材,回家自己做一顿丰盛的晚餐,或者在公园的长椅上,用一根法棍夹着火腿和奶酪,解决一顿午饭。这是一种更务实、也更聰明的生活方式。
六、为什么巴黎会变成这样?
一个城市的气质,是历史、社会、经济共同塑造的结果。巴黎的“乱”,不是一天形成的。
首先是历史遗留问题。法国作为老牌殖民帝国,接收了大量来自北非、西非的移民。这些移民和他们的后代,很多没能很好融入法国主流社会。
他们面临着教育、就业的困境,聚集在巴黎周边那些被称为“Banlieue”的郊区。高失业率和被边缘化的感觉,催生了大量的社会问题。扒窃、抢劫,对他们中的一些人来说,不是道德选择,而是生存手段。
其次是旅游业的副产品。巴黎每年接待几千万游客。如此庞大且流动的群体,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金矿”。
游客意味着现金、名牌和低警惕性。有需求,就有供给。一个成熟的、针对游客的黑色产业链,就这样应运而生。
从手绳党、签名党,到地铁里的专业扒手团队,分工明确,配合默契。
最后是文化差异的碰撞。巴黎人的“冷漠”常常被吐槽。他们不喜欢在公共场合大声说话,注重个人空间,对陌生人保持距离。
这种文化习惯,与习惯热闹、喜欢扎堆的游客文化,本身就存在冲突。很多时候,巴黎人不是“傲慢”,他们只是觉得被打扰。一个每天要绕开十几个自拍杆、在地铁里被堵一百次的巴黎人,很难一直保持微笑。
所以,你在巴黎感受到的“不友好”,一部分是真实的危险,另一部分,可能只是文化的误读。
七、分裂的巴黎,完整的体验
离开巴黎的时候,我在机场回想这次旅程。我的手机没丢,钱包还在,也没有被套上“友谊手绳”。但我确实看到了骗局,感受到了紧张,也体会到了那种无处不在的警惕。
巴黎是分裂的。它有一个光鲜亮丽的A面,写满了奢侈、艺术和浪漫,专门展示给全世界的游客。它还有一个粗糙真实的B面,充满了日常的琐碎、生计的压力和文化的冲突。
游客通常只能看到A面浮华的表层,和B面溢出的混乱。而真正的巴黎,藏在这两面的夹缝里。藏在清晨面包店的香气里,藏在午后咖啡馆的寂静里,藏在塞纳河边散步的老夫妇的背影里,也藏在地铁里本地人那种习以为常的警觉里。
所以,巴黎的治安到底差不差?我的答案是:差,也很好。差的地方,都集中在游客蜂拥而至的热点区域,像一个个为游客定制的“陷阱”。
只要你提前做好功课,保持警惕,大概率能躲开。好的地方,藏在那些游客罕至的生活区里。在那里,你能感受到一个正常、安宁甚至有些美好的欧洲都市。
网络上的信息,往往会放大某一个侧面。只看抢劫视频,你会觉得巴黎是战场。只看浪漫电影,你会觉得巴黎是天堂。
但只有你亲自走过那些街道,挤过那些地铁,被骗子搭讪过,也被陌生人帮助过,你才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矛盾的、既不完美也无法被取代的巴黎。
它像一个风情万种但脾气古怪的美人。你不能毫无防备去爱她,但你一旦懂得她的规则,就会被她的魅力深深吸引。
巴黎旅行安全Tips:
1. 着装与财物:避免穿戴过于招摇的名牌,尤其是在游客密集区和地铁。你是去感受城市,不是去当移动的靶子。双肩包一定背在胸前,特别是地铁、火车站和人多的景点。
单肩包或挎包,拉链一侧朝向自己身体。现金和银行卡分开放。外套内袋是放少量现金和一张信用卡的好地方。
钱包里只放当天够用的零钱。护照和大量现金锁在酒店保险箱。
2. 应对街头骗术:签名党: 任何人拿着文件夹让你签名,无论任何理由(慈善、聋哑人),直接摇头、摆手,说“No”,然后快速走开,不要有任何眼神交流和停留。手绳党/玫瑰党: 主要出没在蒙马特高地、圣心大教堂附近。不要让他们靠近你的身体,不要有任何肢体接触。
一旦有人想抓你手腕,立刻用力抽回并大声拒绝。金戒指骗局: 如果有人在你面前“捡起”一个金戒指问是不是你掉的,千万不要理睬。他会试图把戒指塞给你,然后索要报酬。
3. 交通出行:地铁/RER: 手机不用时立刻收好,绝不放在后裤袋或外套口袋。上下车时要特别警惕,这是小偷最喜欢下手的时机。买票时如果有人“好心”帮忙,一律拒绝。
出租车/网约车: 尽量使用Uber等正规平台叫车,可以预估价格,避免被绕路。
4. 日常行为:在餐厅或咖啡馆,手机不要放在桌上,包不要挂在椅背上,要放在自己视线范围内或腿上。在ATM机取款时,注意观察周围有无可疑人员。输入密码时用手遮挡。
学会几句简单的法语会很有帮助,比如“Non, merci”(不用了,谢谢)、“Laissez-moi tranquille”(别烦我)。有时一句本地话能劝退很多投机者。
5. 心理建设:保持警惕,但不必过度惊慌。巴黎绝大多数人是友好和善的。你的冷静和坚决是最好的防身武器。
享受这座城市的美好,但要明白浪漫是有边界的。不要因为害怕而错过风景,也不要因为浪漫而放松警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