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你新车到手了吧?白色的那辆?”
王磊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带着那种熟悉的、不容拒绝的语气。
杨帆正在家里擦着刚提回来三天的车钥匙,金属钥匙扣在手心里还有点凉。
“嗯,前天刚提的。”
“太好了!”王磊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我明天急用辆车,跑个长途,你这车借我开两天。”
杨帆愣了愣。
“跑长途?去哪儿啊?”
“就邻省,有点急事。”王磊说得含糊,“大概两千公里来回,三四天就还你。”
两千公里。
杨帆看着手里崭新的钥匙,心里有点不太舒服。
这车是他攒了三年钱,加上父母支持了五万才买的。
全款十五万八,对于他这种在小公司做设计的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磊子,我这车才跑了不到一百公里,还在磨合期呢。”杨帆试图委婉拒绝,“跑长途对新车不太好……”
“哎哟,现在车哪那么娇气!”王磊打断他,“咱们什么关系?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你放心,我开车稳得很,肯定给你爱护得好好的。”
杨帆沉默了。
他和王磊确实是发小。
从光屁股在院子里玩泥巴,到小学初中同班,高中虽然不同校,但周末总混在一起。
王磊比他大一岁,小时候总罩着他,有人欺负杨帆,王磊总是第一个冲上去。
这些情分,杨帆都记得。
“是什么急事啊?”杨帆又问了一句。
电话那头停顿了两秒。
“家里有点事,不好细说。”王磊的声音低了些,“反正挺急的,你就帮哥们这个忙,行不?”
话说到这份上,杨帆实在没法再拒绝。
“那……你什么时候来拿车?”
“明天一早,七点我到你小区门口。”
挂了电话,杨帆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
母亲李秀英从厨房出来,擦着手问他:“谁啊?王磊?”
“嗯,他要借车,跑长途。”
李秀英皱了皱眉:“新车就借人跑长途?小帆,不是妈说你,这车可是你攒了好久的钱……”
“我知道。”杨帆叹了口气,“可他开口了,我怎么说不行?小时候他没少帮我。”
“那是两码事。”李秀英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你没听人说吗?车和老婆恕不外借。这要是出点什么事……”
“妈,别说不吉利的话。”杨帆站起身,“磊子开车技术还行,应该没事。”
说是这么说,杨帆一整晚都没睡踏实。
凌晨五点就醒了,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六点半,他下楼去车库,把车里里外外又检查了一遍。
里程表显示98公里。
油箱是满的,他昨天才加了三百块的油。
七点整,王磊准时出现在小区门口。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年轻女孩,打扮时髦,戴着墨镜,正低头玩手机。
“哟,新车不错啊!”王磊接过钥匙,拍了拍杨帆的肩膀,“谢了兄弟,回来请你吃饭!”
杨帆看了一眼车里的女孩。
“这位是?”
“我女朋友,小雅。”王磊说得随意,“正好带她一起去,路上有个伴。”
杨帆心里那点不舒服又冒出来了。
借车跑长途办急事,还带上女朋友?
“磊子,你到底是去办什么事啊?”杨帆忍不住又问。
“家里的事,家里的事。”王磊拉开车门坐进去,“行了不说了,赶时间,回头联系!”
白色轿车驶出小区,尾灯在清晨的薄雾里闪烁了几下,拐个弯就不见了。
杨帆站在门口,心里空落落的。
三天后,王磊没有还车。
杨帆发微信问,王磊回了一句:“事情还没办完,再多用两天。”
配了个咧嘴笑的表情。
杨帆盯着那条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最后只回了个“好”字。
第五天下午,王磊终于来还车了。
车停在杨帆小区门口时,杨帆几乎没认出来。
白色的车身蒙着一层灰黄色的泥点,前保险杠上沾着不知道是什么的黑渍。
车窗玻璃上都是虫尸。
轮毂里塞满了干硬的泥块。
杨帆走到车边,王磊从驾驶座下来,递过钥匙。
“谢了啊兄弟,车挺好开的。”
杨帆接过钥匙,没说话,拉开车门看了一眼。
仪表盘上,里程数从98变成了2158。
整整跑了2060公里。
而油表的指针,死死地压在最低线的红色区域,警示灯亮着刺眼的黄色。
油箱空了。
“磊子,油……”杨帆开口。
“哎呀,不好意思!”王磊一拍脑袋,“本来想给你加的,结果到附近加油站正好关门了,想着你也不差这点油钱,就没绕路。”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忘了买瓶水那么简单。
杨帆看着油表,又看了看脏得不像样的车,胸口堵得慌。
“跑了两千多公里,一点油没剩?”
“这不是赶时间嘛。”王磊掏出烟点上,“对了,路上有个小石子崩到前挡风了,有个小裂纹,不大,你自己处理一下啊。”
杨帆猛地抬头。
前挡风玻璃右下角,果然有一道大约十厘米长的放射状裂纹。
“这……”
“意外,纯属意外。”王磊吐了个烟圈,“修一下也就几百块钱,小事。”
小事。
杨帆握着车钥匙,金属边缘硌得手心生疼。
“车里还有点垃圾,你收拾一下。”王磊拉开车后门,拿出一个背包,“我们先走了啊,小雅还等着逛街呢。”
副驾驶的女孩早就下了车,站在路边不耐烦地刷着手机。
“磊哥,快点,电影要开场了。”
“来了来了!”王磊朝杨帆挥挥手,“走了啊,回头聊!”
两个人拦了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杨帆站在自己的新车旁,看着满身泥污的车身,空了的油箱,还有那道刺眼的裂纹。
风吹过来,带着初夏的热气。
他突然觉得有点冷。
那天下午,杨帆花了两个小时洗车。
高压水枪冲掉泥点,才发现不止是脏——车身侧面有好几道细长的划痕,像是被树枝刮的。
轮毂上有两处磕碰的痕迹。
内饰地垫上全是泥脚印,饮料洒过的黏腻污渍,还有不知道是什么食物的碎屑。
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都是王磊常抽的那个牌子。
杨帆一点点清理,越清理心里越堵。
最后去加油,加满整整花了四百二十块。
加油站的小伙子看着油表数字跳,随口说了句:“哥,你这车是被开去越野了吗?油箱见底了啊。”
杨帆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回家的路上,他去了一家汽车维修店。
师傅检查了前挡风玻璃的裂纹,摇了摇头。
“这得换,修不了。原厂玻璃加上工时,得一千五左右。”
杨帆的心沉了一下。
“还有,”师傅指着底盘,“你这底盘有刮擦,护板都变形了。新车吧?怎么开的这是?”
“借朋友开了几天。”
师傅看了杨帆一眼,那眼神杨帆读懂了——同情,还有一点“你真傻”的意味。
“底盘护板换一下,八百。四轮定位也得做,跑偏了。再加上你车身这些划痕,要处理的话……”
师傅拿着单子算了一会儿。
“全部弄好,差不多得三千。”
杨帆接过单子,纸张在手里微微发抖。
三千块。
他一个月工资到手才六千。
王磊一句“回头请你吃饭”,就值三千?
那天晚上,杨帆没吃晚饭。
母亲李秀英看他脸色不对,问了几句,杨帆如实说了。
“我就说吧!”李秀英把筷子拍在桌上,“王磊那孩子,从小就不踏实!你忘了?初中那会儿他借你新买的自行车,还回来时铃铛没了,车胎扎了,他说什么?说你自己没检查好!”
“妈,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多少年前也看得出人品!”李秀英又气又心疼,“三千块啊!他提都没提赔钱的事?”
杨帆摇头。
不但没提,连句正式的道歉都没有。
“你给他打电话,这钱必须让他出!”李秀英说着就要拿手机。
杨帆拦住了。
“算了,妈。闹僵了不好,毕竟是发小,以后还要见面。”
“见面?这种朋友不见也罢!”李秀英气得眼圈发红,“你爸走得早,咱们娘俩不容易,这车是你一点一点攒出来的,他倒是不心疼……”
杨帆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其实他心里也憋屈。
可他能怎么办?
撕破脸?在朋友圈子里落个“小气”的名声?
王磊那张嘴他是知道的,黑的能说成白的。到时候不定怎么编排他。
深夜,杨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手机亮了一下,是微信消息。
点开,是他们发小群的聊天记录。
王磊在群里发了几张照片。
看背景是在某个景区,山清水秀的。王磊搂着女朋友小雅,对着镜头比耶。
配文:“带我家宝贝出来散散心,感谢兄弟赞助座驾!”
下面一群人回复:
“可以啊磊子,潇洒!”
“这地方不错,哪儿啊?”
“杨帆的车借你了?够意思!”
王磊回复了一个得意的表情:“那必须,我和帆子什么关系!”
杨帆盯着屏幕,手指冰凉。
急事。
家里有急事。
原来所谓的急事,就是带女朋友旅游。
两千公里,是去著名的风景区玩了。
油箱开空了,车弄脏了,玻璃撞裂了,一句实话没有。
现在还在这炫耀。
杨帆的呼吸有点重。
他在输入框里打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最后发出去的却是:“玩得开心。”
王磊秒回:“必须的!还是新车舒服,谢了啊兄弟!”
后面跟着三个龇牙笑的表情。
杨帆关掉手机,扔在一边。
黑暗里,他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第二天是周六,杨帆一早去维修店修车。
玻璃要订货,得等三天。底盘护板有现货,先换了。
一千八百块刷出去的时候,杨帆觉得心在滴血。
维修师傅一边换零件一边念叨:“小兄弟,不是我说,车这东西最好别借人。不出事还好,出了事,算谁的?你朋友有驾照吧?”
“有。”
“有驾照也不行啊。”师傅摇头,“现在路上什么情况都有,万一……我说万一,他撞了人,或者被人撞了,责任算谁的?你是车主,跑不了责任。”
杨帆沉默地听着。
这些道理他都懂。
可当王磊开口的时候,他就是说不出那个“不”字。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
老好人,好说话,不懂拒绝。
初中时王磊借他漫画书,还回来时封皮破了,他说“没事”。
高中时王磊借他新球鞋,还回来时鞋底开了胶,他说“算了”。
工作后王磊找他借钱,三次,加起来八千,一次没还,他也没催。
母亲总说他窝囊。
也许真是吧。
车修好那天,杨帆把车开回家,停进车库。
看着焕然一新的车,心里那口气还是没顺过来。
三千块,他得攒两个月。
王磊在朋友圈又发了新动态,九宫格照片,全是旅游风景和美食。
定位在三百公里外的另一个城市。
看来玩了一圈还没回来。
下面共同朋友的评论一堆:
“磊哥潇洒!”
“这生活,羡慕了!”
“什么时候回来聚聚?”
王磊统一回复:“再过两天,这次玩爽了!”
杨帆面无表情地划过去。
手机响了,是王磊的母亲,赵阿姨。
“小帆啊,我是你赵阿姨。”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热情,“听磊磊说,你把新车借他开了几天?哎呀真是太谢谢你了,这孩子,非说要带女朋友出去玩,我说借车多不好意思,他说你跟小帆谁跟谁……”
杨帆握着手机,手指关节有些发白。
“阿姨,没事。”
“还是你大气!”赵阿姨笑呵呵的,“磊磊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的福气。对了,他说你车好像有点小毛病?修了没?花了多少钱?该让他出啊!”
杨帆心里一动。
“玻璃裂了,修了一千五。底盘也刮了,八百。还有划痕……”
“这么多啊?”赵阿姨的声音顿了一下,但马上又笑起来,“这孩子,毛毛躁躁的!等他回来我说他!不过小帆啊,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在这,钱不钱的别太计较,伤和气。”
“阿姨,这不是小钱,三千块呢。”
“阿姨知道,知道。”赵阿姨的语气还是那么温和,但话已经转了弯,“可你说,为这点钱闹得不愉快,多不好看?你赵叔叔最近身体也不好,住院花了不少钱,磊磊这次出去玩,其实也是散散心……”
杨帆听明白了。
这是打感情牌,顺便哭穷。
“这样,等他回来,我让他请你吃顿好的!地方你挑!”赵阿姨说完,又补了一句,“对了,你妈妈最近怎么样?代我问好啊。”
电话挂了。
杨帆站在原地,半晌没动。
三千块。
一顿饭就打发了。
晚上,发小群里又热闹起来。
有人提议周末聚餐,说要给王磊接风。
王磊在群里艾特杨帆:“帆子必须来啊!这次多亏你!”
杨帆看着那条消息,没回。
很快有人私聊他,是另一个发小,陈昊。
“帆子,磊子借你车那事,我听说了。”
杨帆回了个“嗯”。
“车弄得挺惨?”陈昊问。
“嗯。”
“要我说,你也别太较真。”陈昊发来一段语音,声音压得低低的,“磊子就那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但咱们这么多年朋友,为这点事闹僵不值当。修车花了多少?要不我们几个凑凑,给你补点?”
杨帆打字:“不用,我自己处理了。”
“你看你,又这样。”陈昊叹气,“你就是太好说话,磊子才总找你。这次算了,下次注意就行。周末聚会你来吧,当面说开就好了。”
当面说开?
说什么?
说“你把我车弄坏了,赔钱”?
然后王磊打着哈哈说“一定赔一定赔”,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套路杨帆太熟悉了。
“我周末有事,不去了。”杨帆回复。
“别啊,大家都来,就你不来多不好。”陈昊劝道,“磊子嘴上没把门的,你要是不来,他指不定怎么说你呢。到时候群里传开了,好像你多小气似的。”
杨帆盯着这行字,突然笑了。
看,这就是他的处境。
车被借走,糟蹋成这样,修车花三千。
他不去聚会,就成了他小气。
他去聚会,就得装作没事人一样,听着王磊吹嘘旅游多开心,然后举杯说“都是兄弟别客气”。
凭什么?
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王磊直接发来的消息。
“帆子,周末必须来啊,我请客!顺便跟你说个事。”
杨帆没回。
过了几分钟,王磊又发来一条。
“对了,你车修了吧?多少钱?我转你。”
杨帆看着这条消息,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但下一秒,他就冷静了。
太了解王磊了。
这绝对是场面话,以退为进。
如果他真说“三千”,王磊一定会说“这么多啊,我现在手头紧,过阵子给你”。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杨帆打字:“算了,没多少。”
发送。
果然,王磊秒回。
“够意思!我就知道兄弟你不会计较!周末见啊,必须来!”
杨帆放下手机,走到窗边。
夜色已经深了,小区里路灯亮着昏黄的光。
他突然想起父亲还在世时说过的话。
“小帆,做人不能太软。你敬人一尺,人敬你一丈,那是遇到明白人。要是遇到不懂事的,你敬他一尺,他能蹬鼻子上脸,占你一丈。”
那时他还小,不懂。
现在他懂了。
可懂了,又能怎样?
周末的聚会,杨帆最后还是去了。
不去,就显得他真计较了。
聚会定在一家川菜馆,包间里坐了七八个人,都是从小玩到大的。
王磊是焦点,正眉飞色舞地讲旅游见闻。
“我跟你们说,那山才叫一个险!我开车上去的时候,女朋友吓得直叫……”
杨帆安静地坐在角落,低头吃菜。
“帆子,这次真得敬你一杯!”王磊端着酒杯过来,搂住杨帆的肩膀,“要不是你的车,我这趟玩不了这么爽!”
桌上的人都看过来。
杨帆端起茶杯:“我开车来的,以茶代酒。”
“茶可不行!”王磊不依不饶,“叫个代驾嘛!今天必须喝一杯,感谢我兄弟!”
旁边人起哄:“就是,杨帆,磊子这么诚心,喝一杯!”
杨帆看着王磊红润的脸,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
“车还好开吧?”杨帆问。
“好开!特别好开!”王磊拍着他的肩,“新车就是不一样,跑高速稳得很!就是油耗高了点,哈哈!”
“油箱都开空了。”杨帆说,声音不大,但包间里突然安静了一瞬。
王磊脸上的笑容僵了半秒,随即又笑起来。
“哎呀,这不是赶时间嘛!本来想给你加的,后来忘了!我的错我的错,自罚一杯!”
他说着,真的干了一杯白酒。
然后看着杨帆:“这下行了吧?兄弟别生气了,改天我给你加满,加98的!”
桌上有人打圆场:“就是,杨帆,磊子都自罚了,小事小事!”
“车嘛,代步工具,别太在意。”
“你们这关系,说钱伤感情。”
杨帆听着这些话,突然觉得很累。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
“我去趟洗手间。”
在洗手间里,杨帆用冷水冲了把脸。
镜子里的人,眼睛里有血丝,脸色不太好看。
忍。
除了忍,他还能怎样?
撕破脸,然后失去这个圈子所有的朋友?
王磊人缘好,会来事,大家都向着他。
他杨帆呢?内向,不善言辞,在人群里总是背景板。
真闹起来,没人会站他这边。
回到包间时,话题已经变了。
王磊在说下次想去哪里玩。
“等冬天,咱们开车去东北看雪!杨帆,车再借我一次呗?”
全桌人都笑起来,当是个玩笑。
但杨帆看到王磊的眼神,那不是玩笑。
他是认真的。
“到时候再说。”杨帆坐下,夹了一筷子菜,食不知味。
聚会散场时,已经晚上十点。
王磊喝多了,搂着杨帆不撒手。
“帆子,咱俩是一辈子的兄弟!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车,随便开!女朋友……这个不能借啊,哈哈!”
杨帆把他塞进出租车,报了地址。
出租车开走时,王磊还从车窗探出头喊:“车!说好了啊!”
夜风吹过来,带着凉意。
陈昊走到杨帆身边,递给他一支烟。
杨帆摆摆手:“戒了。”
“真戒了?”陈昊自己点上,“因为什么?买车压力大?”
杨帆没说话。
“磊子就那样,你别往心里去。”陈昊吐了口烟,“他那人,嘴上没把门,但心眼不坏。这次确实做得不地道,回头我说说他。”
“不用了。”杨帆说,“以后不借就是了。”
“你能这么想最好。”陈昊拍拍他的肩,“走吧,我送你?你没喝酒吧?”
“我开车。”
“行,那路上小心。”
杨帆走到自己车前,白色车身在路灯下反着光。
新换的玻璃,新换的底盘护板,新做的漆。
三千块。
他拉开车门坐进去,没有立刻发动。
车里还残留着王磊的烟味,尽管他已经仔细清理过,但那股味道好像渗进了座椅里,散不掉。
手机亮了一下。
是王磊发来的微信,估计是到家了。
“帆子,今天谢谢啊!下次聚会我安排!”
杨帆没回。
他把手机扔在副驾驶座,发动了车子。
引擎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仪表盘亮起,里程数:2210公里。
其中2000公里,是别人开的。
杨帆握紧方向盘,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绝对,没有下次。
可有些事,不是你想躲就能躲掉的。
五天后,杨帆正在公司加班赶一个设计图。
手机震动,来电显示:王磊。
杨帆盯着那个名字看了三秒,接起来。
“喂?”
“帆子!在哪儿呢?”王磊的声音听起来很急。
“公司,加班。”
“那正好!你车在公司楼下吧?钥匙给我,我急用!”
杨帆的心往下沉了沉。
“又借车?”
“对!特别急的事!这次真的是急事!”王磊语速很快,“我一个哥们儿的妈突发疾病,要马上送省城医院,他那车坏了,我这不想着你车新,跑高速舒服点……”
又是急事。
又是送人。
杨帆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磊子,我车最近有点毛病,要去检修,不太方便。”
“哎呀,有点毛病没事!能开就行!救命要紧啊!”王磊说得情真意切,“帆子,这可是救命的事,你不能见死不救吧?”
道德绑架。
又是这一套。
“你朋友没叫救护车吗?”杨帆问。
“叫了!可救护车过来要时间,而且路上万一堵车……自己开车快!帆子,算我求你,这次真不是玩,是救人!”
王磊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哭腔。
杨帆沉默。
他不确定该不该信。
上次说是家里急事,结果是带女朋友旅游。
这次说是救人,是真的吗?
“帆子,咱俩这么多年兄弟,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王磊继续加码,“这次真是特殊情况,我以人格担保!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开视频,人在医院门口呢!”
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背景音,确实有救护车的声音。
“你在医院?”
“对啊!市一院!我哥们儿他妈就在急诊室躺着呢!你不信我让他接电话!”
杨帆又犹豫了。
万一……这次是真的呢?
万一真有人命关天的事,他因为怀疑而耽误了,那不成罪人了?
“车钥匙在我身上,我送去给你。”杨帆说。
“别!你加班别耽误工作,我让我女朋友去你公司拿!她就在附近!”王磊立刻说,“你把钥匙放前台就行,她十分钟就到!”
挂断电话,杨帆坐在工位上,盯着电脑屏幕。
设计图上的线条模糊成一片。
他想起维修师傅说的话。
“万一出点什么事,你是车主,跑不了责任。”
他想起母亲说的。
“车和老婆恕不外借。”
他想起油箱见底的警示灯,想起那道裂纹,想起三千块的维修单。
可是……
如果真的有人命关天的事呢?
杨帆抓了抓头发,内心挣扎得像一团乱麻。
前台打来电话:“杨先生,有位姓李的女士找您,说是来拿东西。”
来得真快。
杨帆拿着车钥匙下楼。
王磊的女朋友小雅站在前台,玩着手机,看见杨帆,抬了抬眼皮。
“钥匙给我吧,磊哥急用。”
杨帆看着她。
精致的妆容,新做的美甲,身上的香水味很浓。
不像是急着去医院救人的样子。
“病人情况怎么样?”杨帆问。
小雅愣了一下:“什么病人?”
“你男朋友不是说,朋友的妈妈突发疾病,要送省城医院吗?”
“哦……对对对!”小雅反应过来,“挺严重的,得赶紧去。”
“什么病?”
“我……我不太清楚,磊哥没细说。”小雅有点不耐烦了,“你快把钥匙给我吧,赶时间呢。”
杨帆握着钥匙,没动。
“我给王磊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你什么意思?不信我?”小雅瞪起眼,“磊哥不是都跟你说了吗?你怎么这么墨迹!人命关天的事,耽误了你负责啊?”
前台的小姑娘往这边看。
杨帆脸有点发热。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小雅声音提高了,“借个车这么难?上次不也借了吗?这次推三阻四的,是不是舍不得油钱啊?磊哥说了,这次油钱他出!”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杨帆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看着小雅那张不耐烦的脸,看着前台小姑娘好奇的眼神,看着手里的车钥匙。
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
王磊拍着他的肩说“兄弟别计较”。
赵阿姨在电话里说“别伤和气”。
发小们说“都是朋友别太在意”。
还有那道裂纹。
空了的油箱。
三千块的维修单。
“钥匙我不能给你。”杨帆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干,很涩。
小雅愣住了。
“你说什么?”
“车,我不借。”杨帆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清晰了一些。
“杨帆你什么意思?”小雅的声音尖了起来,“磊哥不是说好了吗?你凭什么不借?你还是不是朋友?”
“正是因为是朋友,上次我才借了。”杨帆说,手在微微发抖,但他强迫自己站稳,“上次还车时,油箱是空的,玻璃裂了,底盘刮了,车身全是划痕。我修车花了三千,王磊一句‘改天请你吃饭’就没了。”
小雅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这次你说救人,如果是真的,我可以帮忙叫救护车,可以帮忙联系医院,甚至可以出钱帮忙叫专车。”杨帆一字一句地说,“但车,我不借。”
“你……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小雅气得脸发红,“不就是用了你一次车吗?至于这么计较?磊哥真是看错你了!”
她拿出手机,开始拨号。
“喂,磊哥!你那个朋友不借!对,说不借!什么毛病啊真是……”
杨帆转身,走回电梯。
电梯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他靠在电梯壁上,腿有些发软。
心跳得很快,手心全是汗。
拒绝了。
他居然拒绝了。
这么多年,第一次。
电梯上行,镜面墙壁里映出他的脸。
有点苍白,但眼神是清的。
回到工位,手机已经开始疯狂震动。
王磊的电话,一个接一个。
杨帆没接。
微信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弹出来。
“杨帆你什么意思?”
“我朋友他妈等着救命呢!”
“你就这么当兄弟的?”
“上次是我不对,我道歉行不行?这次真是急事!”
“接电话!”
“你他妈接电话啊!”
杨帆把手机调成静音,屏幕朝下扣在桌上。
世界安静了。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电脑屏幕。
设计图上的线条,渐渐清晰起来。
半个小时后,手机不再震动。
杨帆解锁屏幕,看到十几个未接来电,还有一堆微信消息。
最后一条是五分钟前发的。
“行,杨帆,你牛逼。我算是看透你了。从此以后,咱俩恩断义绝。”
杨帆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放下手机,继续工作。
晚上九点,加班结束。
杨帆下楼,走到停车场。
他的车安静地停在车位里,白色的车身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他拉开车门坐进去,没有立刻离开。
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陈昊。
杨帆接起来。
“喂,昊子。”
“帆子,你跟磊子怎么回事?”陈昊的声音很急,“他在群里发疯了,说你见死不救,说你不够兄弟,说你因为上次一点小事就记仇……真的假的?”
“他找你告状了?”
“何止找我,在发小群里刷屏了!好几个人给我打电话问情况。”陈昊叹气,“你到底怎么他了?他说要找你救命,你不帮?”
杨帆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
从王磊打电话,到小雅来取钥匙,到他拒绝,到王磊的“恩断义绝”。
陈昊听完,沉默了一会儿。
“他那个朋友妈妈生病……是真的?”
“我不知道。”杨帆说,“但小雅连什么病都说不上来,而且她那个样子,不像急着去救人。”
“这……”陈昊迟疑了,“那你打算怎么办?他现在在群里闹,好几个不明真相的都在说你。”
“说我什么?”
“说你不讲义气,小题大做,一点小事记仇什么的。”
杨帆笑了。
笑声有点苦。
“昊子,三千块是小事吗?油箱开空,玻璃撞裂,车身刮花,这些都是小事吗?如果是我借他的车弄成这样,你们也会觉得是小事吗?”
陈昊不说话了。
“算了,随便他们怎么说吧。”杨帆说,“我累了。”
“帆子,你别这么想……”陈昊想安慰,但不知道说什么。
“我先挂了,开车。”
“等等!”陈昊叫住他,“那个……磊子会不会真的需要帮忙?万一真是救命的事……”
杨帆的手停在方向盘上。
“昊子,我问你,如果今天是你,你会借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我……”陈昊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可能也不会。”
“那就这样吧。”
杨帆挂了电话。
他发动车子,驶出停车场。
夜色浓重,街道两旁的霓虹灯连成一片模糊的光带。
杨帆开车很慢,脑子里很乱。
他反复问自己:我做错了吗?
如果真是救命的事,他是不是太冷血了?
可如果是假的呢?
如果又是一场旅游,或者别的什么?
手机又震了一下。
杨帆等红灯时看了一眼。
是王磊发来的一张图片。
点开,是一张病床的照片,床上躺着一个老人,正在输液。
配文:“看见了吗?人在医院!你满意了?”
杨帆盯着那张图。
图片很模糊,角度也很奇怪,像是从门口偷拍的。
而且……那个老人的手,看起来有点眼熟。
杨帆放大图片。
那只手很瘦,但很干净,指甲修剪整齐。
他想起上次,王磊在群里发的那张“父亲输液”的照片。
虽然背景不同,但那只手……
太像了。
杨帆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保存了图片,打开浏览器,搜索“病人输液图片”。
翻了几页,他停住了。
其中一张图片,和他手机里的一模一样。
床单颜色,老人躺的姿势,输液架的角度,甚至墙上那个模糊的“静”字。
都是同一张。
那是一张网图。
王磊从网上下载了一张病人输液的图片,拿来骗他。
杨帆坐在车里,握着手机,突然笑出声来。
笑声在封闭的车厢里回荡,有点凄厉。
骗子。
从头到尾,都是骗子。
什么急事,什么救命,什么朋友的妈妈。
全是假的。
杨帆笑着笑着,眼眶发热。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
是王磊发来的语音消息。
杨帆点开。
“杨帆,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车借不借?不借的话,咱俩这么多年兄弟,到此为止。而且我告诉你,从今往后,在这个圈子里,没人会再把你当朋友。”
语气冰冷,带着威胁。
杨帆看着这条语音消息,看了很久。
然后,他打字回复。
“你的朋友妈妈生病,是哪家医院?什么病?主治医生是谁?如果需要帮助,我可以直接联系医院捐款。”
消息发送。
几秒钟后,王磊回复了。
“你管那么多干嘛?就说借不借吧!”
杨帆继续打字。
“你发的那张图片,是网上下载的吧?我搜到了原图。”
这一次,王磊那边沉默了。
足足五分钟,没有回复。
杨帆等了一会儿,发动车子,回家。
到家时,母亲李秀英还没睡,在客厅看电视。
看见杨帆进门,她站起来。
“脸色怎么这么差?又加班了?”
“妈,我问你个事。”杨帆在沙发上坐下,“如果你明知道一个人骗你,还拿道德绑架你,你会怎么办?”
李秀英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
“王磊又找你了?”
杨帆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
从借车,到拒绝,到网图,到最后的威胁。
李秀英听完,脸色沉了下来。
“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妈,我是不是做错了?”杨帆问,“如果我借了,就没事了。现在闹成这样,朋友都没得做。”
“这样的朋友,没了就没了!”李秀英语气很重,“小帆,妈以前教你与人为善,但不是教你当软柿子!他骗你第一次,你忍了。骗你第二次,你还想忍?那就有第三次,第四次,没完没了!”
“可是……”
“没有可是!”李秀英抓住儿子的手,“你爸走得早,妈就你一个儿子,不图你大富大贵,就图你活得硬气点!这次你做得对,妈支持你!”
杨帆看着母亲,眼圈红了。
“妈,我怕……怕以后真的没朋友了。”
“真朋友不会这样对你。”李秀英的声音柔和下来,“小帆,你记住,朋友是互相尊重,不是单方面索取。他这么对你,就没把你当朋友。”
杨帆低下头,不说话。
“吃饭了吗?妈给你热饭去。”
“吃过了。”
“那早点睡,别想了。”李秀英拍拍他的肩,“明天周末,好好休息。”
杨帆点点头,起身回房间。
但他睡不着。
他打开手机,发小群里已经炸了。
王磊在群里发了一长串话。
大意是杨帆如何不够意思,如何见死不救,如何因为一点小事就记仇,如何让他寒心。
下面好几个人附和。
“不会吧,杨帆不是那种人。”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磊子你别急,慢慢说。”
也有帮杨帆说话的,但很快被王磊的“控诉”淹没了。
杨帆看着那些话,一条条往上翻。
“上次借车是我不好,但我道歉了,他也说没事了,结果这次给我来这出!”
“是,车弄坏了,但我又不是故意的!谁开车没个刮蹭?”
“三千块钱,我至于赖账吗?就是最近手头紧,缓缓而已,他就这么逼我!”
“这次真是救命的事,他连问都不问清楚就拒绝,心太狠了!”
杨帆看着看着,突然不生气了。
他甚至觉得有点可笑。
原来在别人眼里,他是这样的人。
斤斤计较,小题大做,冷血无情。
可事实呢?
事实是王磊借车旅游,糟蹋他的车,一句实话没有。
事实是王磊用网图骗他,被戳穿后恼羞成怒。
事实是,从头到尾,他杨帆只是不想当傻子而已。
杨帆在输入框里打字。
他想解释,想说明真相,想把那张网图发出去。
但打了又删。
有什么用呢?
信他的人,不用解释也会信。
不信他的人,解释再多也觉得你在狡辩。
他退出群聊,关掉手机。
躺在床上,睁眼到天亮。
第二天是周六,杨帆起得很晚。
母亲已经出门买菜了,桌上留着早饭。
他热了粥,刚吃两口,门铃响了。
透过猫眼一看,是陈昊。
杨帆开门。
陈昊站在门口,脸色不太好看。
“帆子,出事了。”
“什么事?”
“磊子他……真的进医院了。”
杨帆愣了一下。
“什么?”
“他昨晚喝酒,跟人打架,被打伤了,现在在医院。”陈昊说,“我刚从医院过来,鼻梁骨断了,缝了七针。”
杨帆沉默了几秒。
“所以呢?”
“他妈妈,赵阿姨,在病房里哭,说都怪你。”陈昊的声音很低,“她说要不是你不借车,磊子就不会心情不好去喝酒,就不会跟人打架……”
杨帆笑了。
这次是真的笑了。
“所以,他进医院,怪我?”
“我知道不怪你,但赵阿姨就这么说,现在医院里好几个亲戚都在,说的挺难听的。”陈昊叹气,“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杨帆转身往回走。
“帆子!”陈昊追进来,“我知道你委屈,但场面功夫总得做做吧?不然传出去,真成你的不是了。”
“陈昊。”杨帆停住脚步,转过身,“我问你,如果今天被打进医院的是我,王磊会来看我吗?”
陈昊噎住了。
“他会说,‘都怪他自己不小心’。”杨帆说,“你信吗?”
陈昊不说话了。
“你回去吧,我累了。”杨帆摆摆手,“以后他的事,别跟我说了。”
陈昊站在门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走了。
门关上,杨帆坐在沙发上,发了很久的呆。
手机又震了。
这次是陌生号码。
杨帆接起来。
“喂,是杨帆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是,您哪位?”
“我是王磊的妈妈,赵阿姨。”电话那头开始抽泣,“小帆啊,阿姨求你了,你来医院看看磊磊吧,他一直念叨你,说对不起你……”
杨帆握紧手机。
“阿姨,王磊的伤怎么样?”
“鼻梁骨断了,脸肿得不像样……医生说可能要手术……”赵阿姨哭得更厉害了,“小帆,阿姨知道磊磊不对,但他知道错了,你就原谅他这一次,来看看他,行吗?”
杨帆闭上眼睛。
又是这样。
打一巴掌,给颗甜枣。
不,连甜枣都没有,是给个空头支票。
“我会原谅他。”杨帆说,“但我不会去医院。”
“为什么啊?你们这么多年兄弟……”
“阿姨。”杨帆打断她,“王磊拿网图骗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兄弟?他在群里说我坏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兄弟?他威胁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兄弟?”
电话那头,哭声停了。
“您是他妈妈,心疼儿子,我理解。”杨帆继续说,“但我也是我妈的儿子,我妈看我被人这么欺负,她也心疼。”
“小帆,你这话说的……”
“阿姨,我还有事,先挂了。”
杨帆挂了电话,把这个号码也拉黑了。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沙发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心脏跳得很快,但很清晰。
他好像,终于学会说“不”了。
下午,杨帆去了4S店。
车子虽然修好了,但他总觉得开着不对劲,有异响。
师傅检查了一圈,脸色严肃。
“你这次又跑了长途?”
杨帆摇头:“没有,就市区开开。”
“那就怪了。”师傅指着底盘,“你这底盘,有新的刮擦,而且挺严重。还有发动机,声音不对,你听。”
杨帆俯身去听。
发动机的声音,确实有细微的杂音。
“这车……是不是被开过烂路?或者长时间高速行驶?”师傅问。
杨帆想起王磊朋友圈的照片。
山区,陡坡,非铺装路面。
“可能……走过山路。”
“那就对了。”师傅直起身,“底盘这么刮,发动机长时间高负荷运转,肯定有损伤。我建议你做一次全面检测,特别是发动机和变速箱。”
“要多少钱?”
“检测费八百,如果真有问题,维修就不好说了。”师傅看着杨帆,“你这车才买几天?怎么搞成这样?”
杨帆没说话。
他能说什么?
说自己蠢,把新车借给发小,让人开去越野?
“检测吧。”他说。
“行,那你把车放这儿,明天来取报告。”
杨帆点点头,办了手续,打车回家。
路上,他打开手机,看到王磊又发来一条短信。
是从新号码发的。
“杨帆,我最后问你一次,来不来医院?”
杨帆没回。
几分钟后,又来一条。
“行,你有种。咱们走着瞧。”
杨帆看着这条短信,突然觉得,事情还没完。
以他对王磊的了解,这不是结束。
这甚至不是结束的开始。
这最多只是开始的结束。
果然,晚上,更大的风暴来了。
杨帆正在吃晚饭,手机开始疯狂震动。
不是电话,是微信消息。
好多条,来自不同的人。
有发小,有同事,甚至还有远房亲戚。
内容大同小异。
“杨帆,你那个发小王磊,是不是借你车了?”
“听说他把你车弄坏了,你不依不饶,把他逼得住院了?”
“都是朋友,至于吗?”
“三千块钱,闹成这样,不太好吧?”
杨帆一条条看过去,手指冰凉。
王磊的母亲,赵阿姨,在家族群里说话了。
不是杨帆家的家族群,是王磊家那边的。
但群里有很多共同认识的人,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赵阿姨发了一段很长的话。
声泪俱下地控诉杨帆如何小气,如何因为一点修车费就逼她儿子,如何在她儿子住院时冷眼旁观,如何不顾多年情分。
她还发了王磊躺在病床上的照片。
鼻青脸肿,确实挺惨。
下面一堆人安慰,痛斥杨帆“无情无义”。
杨帆看着那些话,看着那些熟悉的名字在下面附和,突然觉得很陌生。
这些人里,有看着他长大的叔叔阿姨。
有和他一起玩到大的同龄人。
有曾经拍着他的肩说“小帆这孩子实在”的长辈。
现在,他们都在骂他。
因为一个谎言。
一个精心编织的、颠倒黑白的谎言。
母亲李秀英也看到了消息,气得浑身发抖。
“我去找他们!我去说清楚!”
“妈,别去。”杨帆拉住她,“没用的,他们只想听他们想听的。”
“那就让他们这么污蔑你?”
“清者自清。”
“清者自清个屁!”李秀英少有的爆了粗口,“人言可畏!白的都能说成黑的!你不在乎,我在乎!我不能让我儿子被人这么欺负!”
杨帆看着母亲发红的眼眶,心里一阵酸楚。
“妈,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
杨帆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手机。
第二天,杨帆去了4S店。
检测报告出来了。
师傅的脸色很凝重。
“问题不小。”
“你说。”
“发动机有轻微拉缸,应该是长时间高转速行驶,散热不好导致的。变速箱也有问题,换挡顿挫,里面有个零件磨损严重。”师傅指着报告单,“还有底盘,护板是新换的,但又有新的损伤。悬挂也有点问题,需要调整。”
杨帆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全部修好,要多少钱?”
师傅算了算。
“发动机这部分,大概八千。变速箱,五千。底盘和悬挂,两千。再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一万五左右。”
一万五。
杨帆闭了闭眼。
“能确定是人为损伤吗?不是质量问题?”
“绝对是人为。”师傅很肯定,“新车出厂都有检测,如果有这些问题,不可能让你开走。而且这损伤模式,明显是暴力驾驶,路况又差导致的。”
杨帆接过报告单,看着上面的数字。
一万五千三百二十七元。
“修吗?”师傅问。
“修。”杨帆说,“但我车先放这儿,过两天来修。”
“行,单子我给你开好,你什么时候来都行。”
杨帆拿着维修单,走出4S店。
阳光很好,刺得他眼睛发疼。
他站在路边,给陈昊打了个电话。
“昊子,帮我个忙。”
“你说。”
“王磊是不是还在医院?”
“在,我早上刚去看过。”陈昊顿了顿,“帆子,你真不去看看?赵阿姨见人就说你……”
“帮我传个话。”杨帆打断他,“告诉王磊,我车坏了,修车要一万五。问他,这钱谁出。”
电话那头,陈昊倒吸一口凉气。
“一万五?怎么这么多?”
“4S店的检测报告在我手上,人为损伤。”杨帆的声音很平静,“你告诉他,如果他愿意出这个钱,我亲自去医院看他,当面向他道歉。如果不愿意,那我就走正常程序。”
“正常程序是……”
“报警,然后去法院。”杨帆说,“车是他开坏的,我有行车记录仪,有维修记录,有证人。这个钱,他必须出。”
陈昊沉默了很长时间。
“帆子,你……认真的?”
“我看起来像开玩笑吗?”
“不像。”陈昊叹气,“可这样一来,你们就真的……”
“早就真的了。”杨帆说,“从他拿网图骗我开始,从他在群里抹黑我开始,从他妈到处说我坏话开始。昊子,我不欠他的。”
“我明白了。”陈昊说,“话我会带到。但……你做好心理准备,他可能不会给,而且会闹得更凶。”
“我知道。”
挂了电话,杨帆站在阳光下,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有汽车尾气的味道,有路边小吃的香气,有初夏草木生长的气息。
很真实。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维修单。
白纸黑字,一万五千三百二十七元。
这是他新车的维修费。
也是他这么多年,忍气吞声的代价。
更是他,重新做人的开始。
(第一部分完,约6000字)
(以下为第二部分开头,接续上文)
陈昊的电话是下午打来的。
杨帆正在家里整理证据。
行车记录仪的存储卡被他取了出来,连接电脑,一帧一帧地查看。
王磊借车的那几天,记录仪一直在工作。
虽然王磊关掉了声音录制,但画面还在。
杨帆看到了蜿蜒的山路,颠簸的非铺装路面,看到王磊把车开进泥地,看到副驾驶上的女孩兴奋地自拍。
看到他们在景区停车场,看到他们在路边摊吃小吃,看到他们在酒店门口停车。
根本没有医院。
没有急救。
没有所谓的“朋友妈妈突发疾病”。
有的只是旅游,玩乐,和肆无忌惮的挥霍。
杨帆把关键片段截取下来,保存好。
又整理了加油记录,维修单据,4S店的检测报告。
还有王磊在微信里承认借车、承认弄坏车的聊天记录。
以及那张网图,和他在网上找到的原图对比。
证据链很完整。
足够证明一切。
这时,陈昊的电话来了。
“帆子,我跟他说了。”陈昊的声音很疲惫,像打了一场仗。
“他怎么说?”
“他一开始不信,说你讹他。我把维修单照片发给他,他才不吭声了。”陈昊顿了顿,“然后赵阿姨抢过电话,又哭又闹,说你逼死他们全家,说你没良心,说要去你单位闹,去你家闹……”
杨帆安静地听着。
“帆子,要不……算了吧?”陈昊劝道,“一万五不是小数目,他们肯定拿不出来。真闹大了,对你也不好。你现在工作刚稳定,万一他们去你单位……”
“他们不会去的。”杨帆说。
“你怎么知道?”
“因为赵阿姨要面子。”杨帆看着窗外,“她能在亲戚群里抹黑我,是因为她觉得那是她的地盘,她占理。但她不敢来我单位,因为她知道,在我单位,她不占理。”
陈昊沉默。
“昊子,谢谢您传话。”杨帆说,“剩下的事,我自己处理。”
“你真要告他?”
“看情况。”
挂了电话,杨帆继续整理证据。
他把所有材料打印出来,装进文件夹。
又写了一份情况说明,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写清楚。
从第一次借车,到还车时的状况,到第二次借车被拒,到王磊用网图骗他,到在群里抹黑他,到赵阿姨在亲戚间散播谣言。
时间,地点,人物,证据。
清清楚楚。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黑了。
母亲李秀英推门进来,端着果盘。
“吃点水果。”
“妈,如果……”杨帆抬头,“如果我真跟王磊撕破脸,闹到法院,你会觉得我过分吗?”
李秀英在儿子身边坐下,摸了摸他的头。
“小帆,妈只有一句话: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爸走得早,妈把你养大,不是让你受人欺负的。”
杨帆的眼眶有点热。
“可他们是亲戚,是发小……”
“亲戚?发小?”李秀英冷笑,“亲戚会这么坑你?发小会这么骗你?小帆,血缘和情分,是处出来的,不是绑出来的。他们对你不仁,你还讲什么义?”
杨帆点点头,心里最后那点犹豫,散了。
第二天,杨帆去了律师事务所。
咨询费,一小时八百。
他把材料给律师看,把事情说了一遍。
律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金边眼镜,看得很仔细。
“证据很充分。”律师放下材料,“行车记录仪是关键,能证明车辆被他开走过,以及行驶路况。维修报告能证明车辆损坏程度和原因。聊天记录能证明他承认借用和损坏。网图对比能证明他存在欺诈行为。”
“能赢吗?”杨帆问。
“如果走诉讼程序,赢面很大。”律师说,“但你要想清楚,一旦立案,就没有回头路了。你们之间的关系,彻底破裂。而且诉讼周期不短,至少三个月到半年。”
杨帆沉默。
“其实还有一种方式。”律师看着他,“发律师函。不一定要真打官司,但能表明你的态度,给对方施加压力。很多人收到律师函就怂了,会主动和解。”
“律师函多少钱?”
“一千五。”
杨帆想了想。
“发。”
“好,材料放这儿,我整理一下,明天出函。”律师顿了顿,“收件人写谁?王磊,还是他父母?”
“王磊本人。”杨帆说,“他是成年人,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明白。”
走出律师事务所,杨帆站在街边,看着车水马龙。
心里那块压了太久的大石头,好像松动了一点。
律师函是第三天发出的。
用快递,寄到王磊家。
杨帆特意选的到付,让王磊签收时付邮费。
十二块。
不多,但恶心人。
果然,快递寄出的当天下午,王磊的电话就来了。
杨帆没接。
电话一个接一个,杨帆直接拉黑。
然后,王磊用别人的手机打。
杨帆接起来。
“喂?”
“杨帆!你什么意思!”王磊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咆哮,“律师函?你他妈真告我?”
“律师函不是起诉,是告知。”杨帆的声音很平静,“如果你愿意赔偿维修费,我们可以和解。”
“一万五?你抢钱啊!”王磊气得声音都变了,“你那破车才多少钱?修一下要一万五?你讹谁呢!”
“4S店的检测报告,维修明细,我都发给你了。”杨帆说,“如果你有异议,可以找第三方机构重新检测。但如果检测结果还是一样,检测费你出。”
“你……”
“王磊。”杨帆打断他,“行车记录仪的视频,我拷了三份。一份在我这儿,一份在律师那儿,一份在我妈那儿。你要看吗?你和你女朋友旅游的全程记录,都有。”
电话那头,呼吸声粗重。
“杨帆,你非要做得这么绝?”
“是我做得绝,还是你做得绝?”杨帆问,“骗我车去旅游,弄坏了不认,还反过来抹黑我。王磊,这么多年,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清楚。你呢?你对我怎么样?”
“我……”
“律师函你已经收到了,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杨帆说,“三天后,如果我没收到赔偿,我会正式起诉。到时候,就不止一万五了。诉讼费,律师费,误工费,都得你出。”
“你吓唬我?”
“你可以试试。”
杨帆挂了电话。
手心全是汗,但心里很畅快。
原来把话说清楚,是这种感觉。
原来挺直腰杆,是这种感觉。
那天晚上,发小群里炸了锅。
不过这次,主角不是杨帆,是王磊。
王磊在群里发飙,说杨帆不是人,说要跟他鱼死网破。
但这一次,回应的人少了。
只有两三个平时跟他走得近的,附和了几句。
大多数人,沉默。
陈昊私聊杨帆。
“你把律师函寄给他了?”
“嗯。”
“他刚才在群里骂,被好几个人怼了。”陈昊发来截图。
有人问:“磊子,杨帆的车到底是不是你弄坏的?”
有人问:“你说人家讹你,那4S店的报告总有吧?发出来看看?”
还有人问:“你说你送朋友妈妈去医院,是哪家医院?我们去看望一下?”
王磊一个都答不上来。
最后恼羞成怒,退了群。
陈昊发了个叹气的表情。
“帆子,这次我站你这边。磊子这次,确实太过分了。”
杨帆回了个“谢谢”。
“不过你也小心点,他那人你知道,急眼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我知道。”
杨帆确实知道。
所以他早有准备。
家里的门锁换了,换成了密码锁加监控。
车虽然还在4S店,但他把停车的位置告诉了保安,让帮忙留意。
上班下班,他尽量跟同事一起走。
他不想惹事,但也不怕事。
第三天,赔偿没来。
来的是赵阿姨。
她直接找到了杨帆家,在门口又哭又闹。
李秀英开的门,没让她进。
“赵姐,有事说事,别在门口哭,邻居听见不好看。”
“我就是要让人都看看!”赵阿姨声音尖利,“你们家杨帆,把我儿子逼成什么样了!律师函都寄到家里了!他还是人吗!”
“赵姐,话不能这么说。”李秀英挡在门口,声音不高,但很稳,“车是你儿子借走的,弄坏的,有错吗?”
“那也不能要一万五啊!这不是讹人吗!”
“4S店的单子在这,白纸黑字,你要不要看?”李秀英从身后拿出文件夹,“还是说,你觉得4S店也在讹人?”
赵阿姨噎住了。
“车的事先不说,你儿子在网上发假照片,骗杨帆借车,这怎么说?”李秀英继续问,“在亲戚群里抹黑杨帆,这又怎么说?赵姐,咱们认识几十年了,我一直把你当姐姐,可你不能这么欺负我儿子!”
“我欺负他?”赵阿姨瞪大眼睛,“现在是他要告我儿子!”
“那是因为你儿子不认账,不赔钱,还倒打一耙!”李秀英的声音也提高了,“赵姐,今天我把话放这儿:一万五,一分不能少。少一分,咱们法院见。你想闹,我奉陪。你想让街坊邻居评理,我把证据打印出来,一家一家发!”
赵阿姨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最后,她一跺脚。
“行!你们狠!咱们走着瞧!”
她走了。
李秀英关上门,靠在门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杨帆从房间里出来,扶住母亲。
“妈,你没事吧?”
“没事。”李秀英摆摆手,“就是有点气。这么多年邻居,闹成这样……”
“对不起,妈,给你添麻烦了。”
“说什么傻话。”李秀英拍拍儿子的手,“是妈没教好你,让你以前太软了。这次挺好,硬气点,没错。”
杨帆点点头,心里却沉甸甸的。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是他没想到的。
但他不后悔。
第四天,杨帆去了律师事务所,准备正式起诉。
材料都准备好了,律师也在。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杨帆接起来。
“喂,是杨帆先生吗?”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很客气。
“我是,您哪位?”
“我是王磊的父亲,王建国。”
杨帆愣了愣。
王建国,王磊的父亲,他叫了二十多年的“王叔叔”。
小时候,王叔叔经常给他买糖吃,带他和王磊去公园玩。
后来王叔叔下岗,自己做生意,忙了,见得少了。
但每次见到,都会笑着摸他的头,问“小帆长这么高了”。
“王叔叔。”杨帆的声音低了些。
“小帆啊,叔叔给你打电话,是想跟你道个歉。”王建国的声音很疲惫,“王磊那混账东西做的事,我都知道了。车是他弄坏的,钱该赔,一万五,我出。”
杨帆握紧手机,没说话。
“还有,他在网上胡说八道,抹黑你,我也让他给你道歉。亲戚群里,家族群里,我都会澄清。”王建国叹了口气,“小帆,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起诉,行吗?咱们私下解决。”
杨帆沉默了很长时间。
“王叔叔,我不是针对您。”
“我知道,我知道。”王建国连忙说,“是那混账东西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叔叔教子无方,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妈。”
话说到这份上,杨帆没法再硬了。
“钱我可以不要,但王磊必须公开道歉。在所有的群里,发声明,把事情说清楚。”
“行,行,我让他发!”
“还有,”杨帆继续说,“从今以后,我和他不再是朋友。以后他的事,与我无关。我家的事,也请他不要再过问。”
电话那头,王建国沉默了几秒。
“好,我答应你。”
“钱打我卡上,卡号我一会发您。收到钱,我会撤诉。”
“谢谢你,小帆。”王建国的声音有点哽咽,“叔叔……对不起你。”
电话挂了。
杨帆放下手机,看向律师。
“还起诉吗?”
律师笑了笑。
“对方认错赔钱,你的目的就达到了。起诉是为了解决问题,既然问题解决了,就没必要再走程序了。”
杨帆点点头。
“那律师函的费用,还有咨询费,我一起转您。”
“不急,等你收到赔偿再说。”
当天下午,杨帆的银行卡收到一笔转账。
一万五千三百二十七元,一分不少。
附言:修车费。
紧接着,王磊在发小群里发了一段声明。
很长,语气生硬,但把事情说清楚了。
承认借车旅游,承认弄坏车,承认用网图骗人,承认抹黑杨帆。
最后道歉。
群里一片寂静。
没人说话。
几分钟后,王磊退群了。
然后,是亲戚群,家族群。
同样的声明,同样的退群。
杨帆看着手机屏幕,心里没有快意,只有疲惫。
一场闹剧,终于落幕了。
他给王建国发了条短信。
“钱收到了,谢谢王叔叔。此事到此为止。”
王建国很快回复。
“小帆,对不起。代我向你妈妈道歉。”
杨帆没再回。
他删掉了王磊所有的联系方式,退出了有王磊的所有群。
世界清净了。
晚上,陈昊打来电话。
“帆子,磊子被他爸打了一顿,听说挺狠的,皮带都抽断了。”
杨帆“嗯”了一声。
“他爸把修车钱给你了?”
“给了。”
“那就好。”陈昊顿了顿,“那个……周末几个朋友聚聚,你来吗?就咱们几个,没磊子。”
杨帆想了想。
“不了,最近想静静。”
“也好。”陈昊叹气,“那你有空联系我,咱俩单独吃顿饭。”
“好。”
挂了电话,杨帆走到窗边。
夜色很深,星星很少。
母亲走过来,站在他身边。
“解决了?”
“嗯。”
“心里不痛快?”
“有点。”杨帆老实说,“好像赢了,又好像没赢。”
“你赢了理,输了情。”李秀英轻声说,“但那样的情,不要也罢。”
杨帆点点头。
是啊,不要也罢。
一周后,车修好了。
杨帆去4S店提车,试驾了一圈,确实没问题了。
发动机声音平稳,换挡顺畅,底盘扎实。
像一辆新车了。
他开着车回家,路过那个川菜馆。
就是上次聚会,王磊搂着他的肩说“兄弟别计较”的地方。
杨帆看了一眼,没停车,径直开过去。
有些地方,有些人,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不必回头。
回到家,他把车停进车库。
手机响了,是陈昊。
“帆子,在哪呢?”
“刚提了车回家。”
“跟你说个事。”陈昊的声音有点兴奋,“你记得张浩吗?就初中坐咱俩后座那个,后来去南方发展的。”
“记得,怎么了?”
“他回来了,说想搞个同学聚会,让我联系你。”陈昊说,“他混得不错,开了家公司,听说资产这个数了。”
陈昊说了个数,杨帆吓了一跳。
“这么多?”
“是啊,所以这次聚会他做东,在盛世华庭,五星级酒店!”陈昊嘿嘿笑,“去不去?好多老同学都来,听说还有几个当年暗恋你的女同学哦。”
杨帆笑了。
“行,我去。”
“那说定了啊,周六晚上六点,盛世华庭三楼牡丹厅。”
“好。”
挂了电话,杨帆靠在沙发上。
同学聚会。
挺好的。
见见老朋友,聊聊过去,说说现在。
至于王磊……
他摇摇头,不再想。
周六晚上,杨帆特意换了身西装,开车去盛世华庭。
这是本市最好的酒店之一,他以前只从门口路过,从来没进去过。
停好车,走进大堂,金碧辉煌。
有服务生引路,坐电梯上三楼。
牡丹厅门口,已经聚了好些人。
“杨帆!这边!”
陈昊在招手,旁边站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有点发福,但眉眼还能认出是张浩。
“浩子?”杨帆走过去。
“帆子!好久不见!”张浩笑着迎上来,用力拍拍他的肩,“可以啊,比小时候帅多了!”
“你才是,老板派头十足。”
“什么老板,混口饭吃。”张浩拉着杨帆往里走,“走走走,今天不醉不归!”
厅里摆了四桌,已经坐了大半。
杨帆看到了好多熟悉的面孔,有些还能叫出名字,有些只能尴尬地笑笑。
“杨帆!这儿!”
一个女声响起。
杨帆转头,看到一个短发女人在招手,笑得很灿烂。
是周婷,初中时的同桌,经常借他橡皮的那个。
“周婷?”杨帆走过去。
“你还记得我啊!”周婷笑着拉开旁边的椅子,“坐这儿坐这儿,给你留的位置。”
杨帆坐下,环顾四周。
“来了多少人?”
“三十多个吧,咱们班一半了。”周婷给他倒茶,“听说你在做设计?可以啊,文艺青年。”
“混口饭吃。”杨帆笑笑,“你呢?听说你去北京了?”
“去年回来了,开了个花店,就在中山路那边,有空来坐坐。”
“一定。”
同学们陆陆续续到齐,张浩作为组织者,上台说了几句,无非是怀念过去,珍惜现在之类的。
然后开席,敬酒,聊天,笑声不断。
杨帆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
老同学之间,没有利益纠葛,没有勾心斗角,只有单纯的回忆和问候。
他喝了几杯酒,脸有点热。
周婷坐在旁边,一直跟他聊天,从初中趣事,聊到现在的工作,未来的打算。
“对了,王磊怎么没来?”有人问。
桌上安静了一瞬。
陈昊看了杨帆一眼,打圆场:“他有点事,来不了。”
“什么事比同学聚会还重要?”那人嘟囔。
“人家现在是大忙人呗。”另一个人阴阳怪气,“听说前几天进医院了,跟人打架。”
“打架?为什么?”
“不知道,好像是因为什么车的事……”
桌上的人都看向杨帆。
杨帆低头吃菜,没接话。
周婷碰了碰他的胳膊,小声问:“你没事吧?”
“没事。”杨帆笑笑。
“王磊那人,从小就不靠谱。”周婷也压低声音,“初中那会儿,他借我自行车,还回来时铃铛没了,我说他,他还理直气壮说我自己弄丢的。后来我在他家床底下找到了,他还不承认。”
杨帆愣了一下。
原来不只他一个人。
原来王磊一直这样。
“你怎么不早说?”
“说了有什么用?你们是发小,我说了好像我在挑拨离间。”周婷撇撇嘴,“而且他那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我说不过他。”
杨帆苦笑。
是啊,王磊那张嘴。
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能把借的说成帮的,能把错的说成对的。
“不提他了。”周婷举起酒杯,“来,老同学,喝一杯,庆祝重逢!”
杨帆举杯,跟她碰了一下。
酒过三巡,气氛更热闹了。
有人起哄让张浩唱歌,张浩也不推辞,上台唱了首《朋友》,虽然跑调,但真情实感。
唱到“朋友一生一起走”时,好多人跟着唱,有的眼里还闪着泪光。
杨帆也轻轻跟着哼。
朋友。
什么是朋友?
是王磊那样的,还是陈昊这样的?
是张浩这样的,还是周婷这样的?
他想起父亲说过的话。
“朋友不在多,在真。真朋友,一个顶一百个。假朋友,一百个不如一个。”
他现在懂了。
聚会散场时,已经晚上十点。
张浩喝多了,搂着杨帆不撒手。
“帆子,以后在咱这儿,有事找我!别的不说,钱能解决的事,都不是事!”
杨帆笑着应了,和陈昊一起把他塞进出租车。
同学们陆续散去,周婷走过来。
“你怎么回去?开车了吗?”
“开了,但喝酒了,不能开。”杨帆说,“我叫代驾。”
“我送你吧,我也开车了,没喝酒。”周婷晃了晃车钥匙,“就当醒醒酒,顺便聊聊。”
杨帆想了想,点头。
“那麻烦你了。”
“客气啥。”
周婷的车是一辆白色SUV,很干净,有淡淡的香水味。
杨帆坐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
车驶出酒店,汇入车流。
“今天开心吗?”周婷问。
“开心,好久没这么放松了。”
“那就好。”周婷看了他一眼,“你刚来的时候,眉头皱着,好像有心事。”
杨帆摸摸额头。
“这么明显?”
“嗯,现在好多了。”周婷笑笑,“其实人活着,开心最重要。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人和事,远离就好,没必要硬扛。”
杨帆点点头。
“对了,你跟王磊那事,我听陈昊说了点。”周婷说,“你做得对,那种人,早该断了。”
“你也觉得我对?”
“当然。”周婷很肯定,“车是男人的小老婆,能随便借吗?借了还弄坏,还不赔,还倒打一耙,什么玩意儿!”
她说得气愤,杨帆反而笑了。
“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说得对。”
“本来就是对。”周婷哼了一声,“我跟你说,这种人我见多了,得寸进尺,你退一步,他进十步。就得一次性治服,让他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
杨帆看着窗外飞逝的灯光,突然问。
“周婷,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周婷想了想,“我可能第一次就不会借。车和老公,恕不外借。”
杨帆笑出声。
“那你老公真幸福。”
“那是。”周婷得意地扬起下巴,“不过我现在单身,所以车就是我最亲的老公。”
车里响起笑声。
气氛轻松了许多。
车到小区门口,杨帆下车。
“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客气,老同学嘛。”周婷摇下车窗,“对了,下周末我花店开业,你来捧个场?”
“一定。”
“说好了啊,不来是小狗。”
“好。”
周婷笑着挥挥手,开车走了。
杨帆站在小区门口,看着车尾灯消失在拐角,转身回家。
夜风很轻,带着初夏的花香。
他深吸一口气,觉得整个人都轻快了。
回到家,母亲已经睡了。
杨帆轻手轻脚洗漱,躺到床上。
手机亮了一下,是周婷发来的微信。
“到家了说一声。”
杨帆回:“到了,谢谢。”
“客气啥,晚安。”
“晚安。”
放下手机,杨帆闭上眼睛。
这一夜,他睡得很沉。
没有梦。
第二天是周日,杨帆睡到自然醒。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暖洋洋的。
他起床,母亲已经买好早餐,在客厅看电视。
“妈,早。”
“早,快来吃,豆浆油条,还热着。”
杨帆坐下,咬了口油条,酥脆。
“妈,昨晚同学聚会,挺好的。”
“那就好。”李秀英看着儿子,眼里有笑,“多跟朋友走动走动,别老闷在家里。”
“嗯。”
“对了,你赵阿姨……就是王磊他妈,早上来电话了。”李秀英说。
杨帆的手顿了顿。
“她说什么?”
“道歉,说以前是她不对,没教好孩子,让我们别往心里去。”李秀英叹气,“其实她也挺难的,王磊那孩子不省心,她老公又忙,管不过来。”
杨帆没说话。
“我没答应什么,就说过去了就过去了。”李秀英给儿子倒了杯豆浆,“小帆,妈不是心软,是觉得,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们认错了,赔钱了,也道歉了,咱们就翻篇。老记着,自己也累。”
“我知道,妈。”杨帆点头,“我没记恨,就是不想再来往了。”
“那随你。”李秀英拍拍儿子的手,“你自己拿主意。”
杨帆点点头,继续吃早餐。
周一,杨帆照常上班。
同事看到他,都笑着打招呼。
“杨帆,气色不错啊,周末去哪玩了?”
“同学聚会。”
“可以啊,老同学见面,最开心了。”
确实开心。
杨帆坐到工位上,打开电脑,开始一天的工作。
中午吃饭时,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本地座机。
杨帆接起来。
“喂,请问是杨帆先生吗?”
“我是,您哪位?”
“这里是市公安局交警支队,请问您车牌号是xxxxx的车主吗?”
杨帆心里一紧。
“是,怎么了?”
“您的车涉及一起交通事故,请抽空来支队一趟,配合调查。”
交通事故?
杨帆愣住了。
他的车这几天都在4S店,昨天才开回来,怎么涉及事故?
“请问是什么事故?我的车这几天在维修,昨天才取回来。”
“事故发生在五天前,在邻省高速路段。对方车主指认您的车辆肇事逃逸,我们有监控拍到车牌。请您尽快过来配合调查。”
五天前。
那是王磊借车的最后一天。
杨帆的心,沉到了谷底。
杨帆握着手机,站在公司的茶水间里,指尖发凉。
五天前。
邻省高速。
肇事逃逸。
每一个词都像冰锥,扎进他心里。
“杨先生?您在听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又问了一遍。
“在。”杨帆的声音有点干涩,“具体是哪天?在哪个路段?”
“本月十五号,下午三点左右,邻省G25高速往南方向,358公里处。一辆白色轿车追尾前车后驶离现场。被撞车辆行车记录仪拍到了您的车牌。”
十五号。
正是王磊还车的前一天。
杨帆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交警同志,那辆车当时不是我开的。我借给朋友了,我有证据。”
“那请您尽快带着相关证据来支队配合调查。这属于交通事故逃逸,性质比较严重,如果查实,驾驶员要承担相应责任,车主也可能有连带责任。”
“我明白,我下午就过去。”
挂了电话,杨帆靠在墙上,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王磊。
又是王磊。
他不仅弄坏了车,还肇事逃逸。
现在交警找上门了。
杨帆打开手机,翻出王磊的电话。
已经被拉黑了。
他又翻出王建国的电话,犹豫了几秒,还是拨了过去。
“喂,王叔叔,是我,杨帆。”
“小帆啊,有事吗?”王建国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王磊十五号开我车的时候,是不是在高速上出事故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王叔叔?”
“小帆,这事……磊子跟我说了。”王建国的声音低了下去,“他说就轻轻碰了一下,不严重,对方也没事,他就开走了。我以为……”
“您以为没事?”杨帆的声音提高了一些,“现在是交警找上门了,说肇事逃逸!”
“什么?交警?”王建国也急了,“磊子没说有交警啊!他就说碰了一下……”
“王叔叔,我现在要去交警支队。您最好让王磊也过去,把事情说清楚。如果是他开车的责任,他必须承担。”
“好,好,我马上找他!”
电话匆匆挂了。
杨帆回到工位,跟主管请了假。
主管听说涉及交通事故,很通融,让他赶紧去处理。
走出公司大楼,杨帆站在路边打车。
阳光很刺眼,但他觉得冷。
下午两点,市交警支队事故处理科。
杨帆带着所有材料:行驶证、驾驶证、维修单、行车记录仪存储卡,还有和王磊的聊天记录。
接待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交警,姓刘,表情严肃。
“杨帆?”
“是我。”
“坐。”刘交警示意他坐下,打开电脑,“说说情况吧。”
杨帆把车借给王磊的事说了一遍,把维修单和行车记录仪递过去。
“车是他开坏的,这些是维修记录。行车记录仪有他开车期间的录像,能证明车不是我开的。”
刘交警接过存储卡,插进电脑。
快进看了几分钟,点了点头。
“确实,驾驶位不是你。这个开车的男人是谁?”
“我发小,王磊。”
“联系方式有吗?”
杨帆报出王磊的手机号。
刘交警记下来,又调出事故监控。
“你看,这是被撞车辆行车记录仪拍到的画面。”
屏幕上,一辆白色轿车快速追尾前车,撞击力度不小,前车的后备箱都凹进去了。
然后白色轿车倒车,从应急车道驶离现场。
画面虽然模糊,但车牌能看清。
确实是杨帆的车。
“事故造成前车三人受伤,其中一个老人肋骨骨折,现在还在医院。”刘交警看着杨帆,“如果是你朋友开的车,他必须尽快来接受调查。肇事逃逸,性质很恶劣。”
杨帆的心往下沉。
骨折。
受伤。
“那……我会有什么责任?”
“如果你能证明车确实借给他了,而且你不知道他会肇事逃逸,你的责任会小很多。但作为车主,车辆管理不善,可能会有一定连带责任。”刘交警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驾驶员。”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了。
王建国拉着王磊走进来。
王磊低着头,脸上还有淤青,应该是被他爸打的。
看到杨帆,他眼神躲闪。
“警察同志,我是王磊的父亲,这是我儿子。”王建国上前,语气恭敬,“车是他开的,事故……也是他造成的。”
刘交警看向王磊。
“你是王磊?”
“是。”王磊的声音很小。
“十五号下午三点,你在G25高速上追尾前车后逃逸,是你吗?”
“我……我不是故意的。”王磊抬起头,眼圈红了,“那天我女朋友一直跟我吵架,我分心了,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撞上了。我太害怕了,就……就开走了。”
“害怕?”刘交警皱眉,“撞了人应该停车报警,叫救护车。你跑了,就是逃逸。”
“我知道错了……”王磊的眼泪掉下来,“我愿意赔偿,我愿意道歉,别抓我行吗?”
“这不是抓不抓的问题。”刘交警敲了敲桌子,“事故造成三人受伤,其中一人骨折,这已经构成交通肇事。你还逃逸,性质更严重。现在先做笔录,把经过说清楚。”
王建国连忙说:“警察同志,我们愿意赔偿,多少钱都赔,只要不让我儿子坐牢……”
“先做笔录。”刘交警打断他,看向杨帆,“杨帆,你也做一份,把事情经过说清楚。”
杨帆点头。
做笔录花了两个小时。
杨帆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如实说了一遍,提供了所有证据。
王磊那边,在刘交警的追问下,也把事故经过说了出来。
和杨帆猜的差不多。
那天王磊带着女朋友从景区往回赶,因为玩得太累,女朋友在车上一直抱怨,两人吵架。王磊分心,追尾前车。撞上之后,他吓坏了,看前车有人下来,怕被围住,就直接倒车跑了。
“你知道你跑了之后,前车有老人骨折了吗?”刘交警问。
“我……我不知道。”王磊脸色惨白,“我真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打算怎么办?”
“我赔钱,我道歉,我做什么都行!”王磊哭着说,“警察同志,给我一次机会,我以后再也不开车了……”
刘交警合上笔录本。
“事故责任认定书过几天会出。逃逸是全责,而且保险公司不会赔。对方的医疗费、修车费、误工费,全部要你们自己承担。另外,逃逸还要罚款,驾驶证要吊销,严重的话可能还要拘留。”
王磊瘫坐在椅子上。
王建国也面如死灰。
“警察同志,大概……要赔多少钱?”
“对方三个人受伤,一个骨折,两个轻伤。车损也不小。初步估计,医疗费加修车费,至少十万。如果对方要求精神损失费、误工费什么的,可能更多。”
十万。
王建国晃了晃,扶住桌子。
他们家条件一般,王磊工作不稳定,十万不是小数目。
“还有,”刘交警看向杨帆,“你的车涉及事故,虽然不是你开的,但作为车主,你要写一份情况说明,证明车确实借给王磊了。另外,你的车有没有保险?”
“有,全险。”
“保险是赔你自己车的损失,不赔对方。而且如果查实驾驶员逃逸,保险公司可能还会追偿。”刘交警说得很清楚,“你们先回去等通知,这几天保持电话畅通,随时配合调查。”
走出交警支队,已经是下午五点。
夕阳西下,把天空染成橘红色。
王建国站在路边,摸出烟,手在发抖。
王磊低着头,不说话。
杨帆看了他们一眼,转身要走。
“小帆。”王建国叫住他。
杨帆停下脚步。
“对不起。”王建国的声音沙哑,“我们家……对不起你。”
杨帆没说话。
“那十万……我们想办法凑。”王建国深吸一口烟,“不会连累你。”
“爸,我……”王磊想说什么。
“你给我闭嘴!”王建国猛地转身,一巴掌扇在王磊脸上。
声音很响。
王磊被打得偏过头,脸上瞬间红了。
“我让你借车!我让你跑!我让你骗人!”王建国一边打一边骂,眼泪也下来了,“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王磊抱着头,蹲在地上哭。
杨帆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王叔叔,别打了。”他上前拉住王建国。
“小帆,你别管,我打死这个混账!”王建国气得浑身发抖。
“打死他也没用。”杨帆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
王建国停下手,喘着粗气。
“十万……我们家哪来十万……”他蹲在地上,双手抱头,这个中年男人,在这一刻显得无比苍老。
杨帆沉默了一会儿。
“我车有保险,我自己的损失保险公司会赔。至于对方的赔偿……”他看向王磊,“你闯的祸,你自己承担。”
王磊抬起头,脸上全是眼泪。
“杨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帮帮我,最后一次,行吗?我以后给你当牛做马……”
“我帮不了你。”杨帆的声音很平静,“我能做的,就是不追究你弄坏我车的事。那一万五,就当喂了狗。其他的,你自己想办法。”
他说完,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又停下。
“王磊,我们认识二十多年了。今天,到此为止。”
他没有回头,径直走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上车,关上门。
后视镜里,王建国还蹲在地上,王磊在哭。
越来越远。
回到家,杨帆把交警支队的事跟母亲说了。
李秀英听完,叹了口气。
“作孽啊。”
“妈,我是不是太狠心了?”杨帆问。
“狠心什么?”李秀英摇头,“是他自己作死。撞了人还敢跑,良心被狗吃了。那受伤的老人多遭罪?肋骨骨折,得多疼?”
杨帆点点头。
是啊,受伤的人才是无辜的。
“十万块,他们拿得出来吗?”李秀英问。
“不知道。王叔叔下岗后做小生意,听说这两年也不太好。王磊工作不稳定,工资不高。”
“那也是他们的事。”李秀英说,“小帆,这次你可别心软。十万不是小数目,你要是帮忙,就是无底洞。他们不会感激你,只会觉得你好欺负,下次还敢。”
“我知道。”
杨帆确实知道。
他不是圣人,帮不了所有人。
更何况,是王磊这种屡教不改的人。
第二天,杨帆照常上班。
中午休息时,他接到刘交警的电话。
“杨帆,对方车主想跟你见面,商量赔偿的事。你有时间吗?”
“事故不是我造成的,为什么要跟我谈?”
“你是车主,虽然责任在王磊,但对方觉得找你谈更有保障。”刘交警说,“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不见,但我觉得见一面也好,把话说清楚。”
杨帆想了想。
“好,我见。”
“那就今天下午三点,还是在支队,我安排调解室。”
“行。”
下午三点,杨帆准时到了交警支队。
调解室里除了刘交警,还有三个人。
一对中年夫妻,和一个年轻女孩。
“这是被撞车辆的驾驶员李师傅,这是他爱人,这是他们女儿。”刘交警介绍。
李师傅看起来五十多岁,脸色不太好,手臂上还贴着膏药。
“杨先生是吧?”李师傅的妻子开口,语气还算客气,“我们不是来闹事的,就是想解决问题。”
“您说。”杨帆坐下。
“我爸肋骨骨折,住院一周了,医疗费已经花了两万多。我妈和我妹也有擦伤,虽然不重,但也受了惊吓。车是去年新买的,修车费报价三万五。”李师傅的女儿说得很清楚,“加上误工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我们初步算了一下,一共十万。”
她拿出一张清单,递给杨帆。
杨帆看了看,项目列得很详细,金额也合理。
“这个赔偿,应该由驾驶员王磊承担。”杨帆说,“我可以提供他的联系方式,你们直接跟他谈。”
“我们联系过了。”李师傅的女儿皱眉,“他爸接的电话,说在凑钱,但态度不积极。我们怕他们拖,所以想找您。您是车主,车是您的,我们觉得找您更靠谱。”
“事故发生时车不是我开的,我有证据。”杨帆说,“如果你们担心赔偿问题,可以走法律程序,申请财产保全。王磊家有一套老房子,他父母名下,可以查封。”
这话一说,三人都愣了一下。
“你……愿意帮我们?”李师傅的女儿问。
“不是帮你们,是讲道理。”杨帆说,“事故是王磊造成的,责任在他。但他家条件一般,十万不一定拿得出来。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帮你们协调,让他家分期付款。但如果你们坚持一次性付清,只能走法律程序,查封房产。”
李师傅和妻子对视一眼。
“分期……怎么分?”
“我可以找王磊的父亲谈,让他写个协议,每月还多少,按期还。如果逾期,你们再起诉。”杨帆说,“当然,这要看你们同不同意。”
李师傅的妻子想了想。
“分期也行,但要写清楚,要有担保。”
“我可以做见证人,但担保不行。”杨帆说得很直接,“我和王磊已经绝交了,不可能为他担保。但我可以帮忙联系,督促他们履行协议。”
刘交警在一旁点头。
“这样处理比较合理。走法律程序时间长,而且查封房产拍卖,流程复杂,你们拿钱也慢。如果对方愿意签协议分期付款,对你们来说更快拿到赔偿。”
李师傅一家商量了一会儿。
“行,我们同意分期。但第一次至少要付五万,剩下的每月还五千,一年内还清。”
“好,我去谈。”杨帆说。
从交警支队出来,杨帆给王建国打了电话。
把李师傅家的要求说了一遍。
王建国沉默了很久。
“五万……我们现在只能凑出三万。”
“叔叔,这是最低要求了。如果谈不拢,他们就要起诉,查封房子。”杨帆说得很清楚,“您那套老房子,虽然旧,但地段不错,卖的话不止十万。但如果被查封拍卖,价格就低了,而且您和阿姨住哪儿?”
王建国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我……我再想想办法。”
“这样吧,我借您两万。”杨帆突然说。
电话那头,王建国愣住了。
“小帆,你……”
“我不是借给王磊,是借给您。”杨帆说,“这两万,您写借条,按月还我,不收利息。但有一个条件。”
“你说。”
“王磊必须亲自去医院,向受伤的老人道歉。不是嘴上说说的道歉,是真心实意的,照顾到老人出院为止。”杨帆说,“而且,从今以后,他不能再开车。驾照吊销是肯定的,以后就算能重考,也不许再碰车。”
王建国哽咽了。
“小帆,叔叔……谢谢你。”
“不用谢我,我不是在帮他,我是在帮您。”杨帆说,“王磊是您儿子,您为他操碎了心。我看在您面子上,最后一次。”
“好,好,我答应,我都答应。”
三天后,在刘交警的见证下,王建国和李师傅一家签了调解协议。
王磊亲自去了医院,向受伤的老人鞠躬道歉,并在医院照顾了三天。
老人看他确实诚心,也没多为难。
杨帆转了两万给王建国,王建国写了借条,按了手印。
“每月还两千,十个月还清。”王建国说,“小帆,叔叔一定按时还。”
“不急,您先顾着那边。”杨帆说。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从交警支队出来,王建国叫住杨帆。
“小帆,这个……给你。”
他递过来一个信封。
杨帆打开,里面是一把钥匙,和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一个地址,是王磊爷爷留下的老屋,在城郊,不大,但带个小院。
“这是?”
“磊子爷爷去世前留给他的,本来想等他结婚时装修当婚房。”王建国说,“现在……他没脸要了。这房子,抵你那两万。虽然旧,但地皮值点钱,你收着。”
杨帆愣住。
“叔叔,这不行,这是王磊的……”
“他不是我儿子了。”王建国说得很平静,“我跟他妈商量过了,让他搬出去,自己闯。闯出名堂,还是个人。闯不出来,就自生自灭。这房子,我们留着也伤心,给你,算是补偿。”
他把钥匙塞进杨帆手里,转身走了。
背影佝偻,像老了十岁。
杨帆握着那把钥匙,心里沉甸甸的。
周末,杨帆去了那套老屋。
在城郊的胡同里,青砖灰瓦,很旧,但很干净。
打开门,是个小院,不大,但阳光很好。
院子里有棵老槐树,枝叶繁茂。
屋里家具不多,但收拾得整齐。
墙上挂着王磊爷爷的黑白照片,老人笑得很慈祥。
杨帆站在院子里,抬头看天。
白云悠悠。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和王磊在胡同里跑来跑去,王磊的爷爷坐在门口摇椅上,给他们发糖吃。
那时候,他们都还小。
不知道未来会变成这样。
手机响了,是周婷。
“杨帆,在哪儿呢?不是说好来我花店捧场吗?这都几点了!”
杨帆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周婷花店开业的日子。
“抱歉,我马上到。”
“快点啊,就等你了!”
杨帆锁好门,走出胡同。
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他打了辆车,报了花店的地址。
花店在中山路,不算繁华,但很清静。
店名叫“时光花坊”,装修得很温馨。
门口摆满了花篮,人来人往。
周婷穿着碎花裙子,正在招呼客人,看见杨帆,笑着招手。
“来啦!还以为你忘了呢!”
“怎么会。”杨帆笑着递上红包,“开业大吉。”
“谢谢!”周婷接过红包,拉他进去,“看看,怎么样?”
店里不大,但布置得很精致。各种鲜花绿植,香气扑鼻。
“挺好,有格调。”
“那是,我可是学设计的。”周婷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对了,给你留了盆多肉,放办公室,防辐射。”
她抱来一盆小巧的多肉,绿莹莹的,很可爱。
“谢谢。”
“客气啥。”周婷看着他,“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没事,都解决了。”
“解决了就好。”周婷也没多问,“晚上一起吃饭?庆祝我开业,也庆祝你……脱离苦海?”
杨帆笑了。
“好。”
晚上,两人在花店附近的小馆子吃饭。
简单点了几个菜,边吃边聊。
周婷很能说,从花店的进货渠道,聊到未来的计划,聊到初中时的趣事。
杨帆大部分时间在听,偶尔附和几句。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周婷问。
“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杨帆说,“对了,我在城郊有套老屋,带院子的,想收拾收拾。”
“真的?带院子?多大?”
“不大,但种点花花草草应该够了。”
“那太好了!”周婷眼睛一亮,“我帮你设计!免费!就当练手了!”
“行啊,正愁不知道怎么弄呢。”
“包在我身上!”周婷拍着胸脯,“保证给你弄成世外桃源!”
杨帆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突然觉得,生活好像也没那么糟。
吃完饭,周婷坚持要送杨帆回家。
“你今天肯定累了,别开车了,我送你。”
“你也没少忙活,不累?”
“不累,开业第一天,兴奋着呢!”
杨帆没再推辞。
车开到小区门口,杨帆下车。
“今天谢谢你。”
“又客气。”周婷摇下车窗,“老屋的事,周末我去看看,量个尺寸,出个方案。”
“好,周末联系。”
“晚安。”
“晚安。”
周婷开车走了。
杨帆站在门口,看着车尾灯消失,转身回家。
母亲还没睡,在客厅看电视。
“回来了?”
“嗯。”
“跟周婷吃饭去了?”
“妈,你怎么知道?”
“你身上有花香。”李秀英笑,“那姑娘不错,实在,爽快。”
杨帆也笑了。
“妈,我想把城郊那老屋收拾收拾,周末去看看。”
“行啊,收拾出来,周末去住住,换换环境,挺好。”
“您跟我一起去?”
“我老了,跑不动了,你去吧,年轻人多活动活动。”
杨帆点点头。
洗漱完,躺在床上,他打开手机。
微信有两条新消息。
一条是陈昊,问他最近怎么样,说好久没聚了。
一条是周婷,发来一张多肉的照片,配文:“好好养,养死了我可不饶你。”
杨帆笑了笑,一一回复。
然后,他点开王磊的头像。
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头像,现在看起来有点陌生。
他犹豫了几秒,点进朋友圈。
最后一条动态,是三天前。
“重新开始。”
配图是一张火车票,目的地是南方某城市。
没有文字,没有表情。
只有一张车票。
杨帆看了很久,然后退出来,删除了王磊的好友。
彻底删除。
从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各自安好。
一个月后,城郊老屋收拾得差不多了。
周婷的设计很有想法,保留了老屋的韵味,又加入了现代元素。
院子里种了花,搭了葡萄架,摆了石桌石凳。
周末,杨帆会来这里,浇浇花,看看书,一待就是一天。
有时候周婷也会来,带些新的绿植,或者自己烤的小饼干。
两人坐在院子里喝茶聊天,时光很慢。
又是一个周末,杨帆正在院子里修剪花草。
门被敲响了。
打开门,是王建国。
“叔叔?您怎么来了?”
“路过,看看。”王建国手里拎着水果,“收拾得挺好。”
“您进来坐。”
王建国走进院子,四下看看,点点头。
“磊子爷爷以前就爱侍弄花草,这院子里的葡萄架,还是他搭的。”
杨帆给他倒了茶。
两人坐在石凳上,一时无言。
“磊子……在南方找了个工作,包吃住,工资不高,但够生活。”王建国先开口,“昨天来电话,说想攒钱,把欠人家的债还上。”
“挺好。”
“他说,谢谢你。”王建国看着杨帆,“虽然你没原谅他,但他谢谢你,没把他逼上绝路。”
杨帆没说话。
“那两万,下个月开始还。”王建国说,“我找了个夜班保安的话,每月能多挣点,还得起。”
“叔叔,不急。”
“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王建国站起身,“我走了,你忙吧。”
“我送您。”
“不用,你忙你的。”
王建国走到门口,又停下。
“小帆,好好过。”
“您也是。”
王建国走了。
杨帆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
夕阳西下,把青石板路染成金色。
回到院子里,手机响了。
是周婷。
“杨帆,晚上有空吗?我朋友开了个民宿,在山上,说今晚有流星雨,去看吗?”
“流星雨?”
“对啊,百年一遇!去不去?我开车!”
杨帆笑了。
“去。”
“那说定了,六点我去接你!”
挂了电话,杨帆抬头看天。
天空很蓝,云很白。
他想起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像一场梦。
梦醒了,天晴了。
晚上六点,周婷准时到小区门口。
开的是她那辆SUV,后座放着零食和毯子。
“出发!”周婷戴着墨镜,很飒。
车驶出市区,往山上开。
路越来越陡,风景越来越好。
“你怎么知道今晚有流星雨?”杨帆问。
“天文爱好者说的,准没错。”周婷笑,“听说对着流星许愿,特别灵。”
“你还信这个?”
“信啊,为什么不信?”周婷看他一眼,“生活总要有点期待,不然多没意思。”
杨帆点点头。
是啊,总要有点期待。
民宿在半山腰,视野很好。
老板是周婷的朋友,很热情,给他们安排了最好的房间,阳台正对山谷。
晚上九点,天完全黑了。
山上星星很多,密密麻麻,像撒了一地钻石。
杨帆和周婷裹着毯子,坐在阳台上等。
“冷吗?”周婷问。
“不冷。”
“你说,流星真的能实现愿望吗?”
“不知道,但试试总没错。”
周婷笑了。
“那你许什么愿?”
“说出来就不灵了。”
“小气。”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间过得很快。
十一点,第一颗流星划过天际。
“快看!”周婷指着天空。
杨帆抬头。
一道银色的光,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天空这头滑到那头。
转瞬即逝。
但很美。
接着,第二颗,第三颗……
流星越来越多,像一场盛大的烟火表演。
周婷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很认真地在许愿。
杨帆看着她被星光映亮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一刻很美好。
他也许了个愿。
很简单。
“愿从此以后,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流星雨持续了半个小时,渐渐稀少。
周婷睁开眼睛,眼睛亮晶晶的。
“你许了什么愿?”
“不是说不能说吗?”
“不说我也知道。”周婷笑,“肯定是希望以后顺顺利利,开开心心。”
杨帆也笑了。
“你呢?”
“我啊,”周婷看着星空,“我希望我的花店生意兴隆,希望家人健康,希望……朋友常在。”
她转过头,看着杨帆。
“你算朋友吧?”
“算。”
“那就好。”
两人相视而笑。
夜深了,山风有点凉。
周婷打了个喷嚏。
“进屋吧,别感冒了。”杨帆说。
“再坐一会儿,星空多美。”
杨帆把毯子往她那边挪了挪。
“谢谢。”周婷小声说。
两人就这样坐着,看着星空,谁也没说话。
但很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周婷歪着头,睡着了。
杨帆轻轻把她抱起来,送回房间。
盖上被子,关上门。
他回到自己房间,站在阳台上。
山下是城市的灯火,星星点点。
山上是一片寂静,只有虫鸣。
他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
“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人。有些人教你成长,有些人给你教训,有些人陪你一程,有些人伴你一生。但无论遇到谁,都是该遇到的。珍惜该珍惜的,放下该放下的,往前走,别回头。”
他以前不懂。
现在,好像懂了。
第二天,两人下山。
周婷开车,杨帆坐在副驾驶。
“昨晚睡得好吗?”周婷问。
“挺好,你呢?”
“特别好,一觉到天亮。”周婷笑,“下次还来。”
“好。”
车驶进市区,等红灯时,周婷突然说。
“杨帆,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觉得,这世界还是有靠谱的男人。”周婷说得很认真,“王磊那种是渣男,你是好人。”
杨帆笑了。
“好人卡?”
“不是那种好人卡!”周婷瞪他,“是真心实意的夸奖!”
“好,我收下了。”
绿灯亮,车继续前行。
周末过后,生活回到正轨。
杨帆照常上班,周末去老屋打理院子。
周婷的花店生意不错,她经常在朋友圈发新到的鲜花,杨帆每次都会点赞。
陈昊偶尔约他吃饭,两人聊工作,聊生活,聊未来。
母亲的身体很好,每天去公园跳舞,结识了一群老姐妹。
一切都很好。
三个月后,王建国还清了最后一笔钱。
两万,十个月,一分不少。
他还特意多还了五百,说是利息。
杨帆没收那五百,退回去了。
“叔叔,说好了不要利息。”
“那……叔叔请你吃顿饭?”
“好,有空一定去。”
但两人都知道,这顿饭,可能永远不会吃了。
有些裂痕,补不上了。
但至少,没有变成仇人。
又过了两个月,杨帆升职了。
从设计师升到设计主管,工资涨了三千。
他请同事吃饭,大家都替他高兴。
散场时,周婷来接他。
“可以啊杨主管,以后多多关照。”周婷打趣。
“不敢不敢,周老板多多关照才是。”
两人笑着上车。
“送你回家?”
“去江边走走吧,醒醒酒。”
“行。”
车开到江边,两人下车。
晚风很舒服,带着江水的气息。
“时间过得真快。”周婷说,“转眼就快一年了。”
“是啊。”
“你后悔吗?”周婷突然问,“当初如果不借车给王磊,就不会有后面那些事。”
杨帆想了想。
“不后悔。”
“为什么?”
“因为那些事,让我长大了。”杨帆看着江面,“以前我总想着,忍一忍,让一让,就过去了。现在我知道了,有些事,不能让。有些人,不能忍。”
“你确实长大了。”周婷笑,“以前你可没这么硬气。”
“人总要学着硬气一点,不然谁都来欺负你。”
“说得对。”
两人沿着江边慢慢走。
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
“杨帆。”
“嗯?”
“你觉得……我怎么样?”
杨帆停下脚步,看向她。
周婷也停下来,看着他,眼睛很亮。
“你很好。”
“多好?”
“很好很好。”
周婷笑了。
“那……我们要不要试试?”
“试什么?”
“试试在一起。”周婷说得很直接,“我觉得你不错,你觉得我也还行,那就在一起试试。不合适再说,合适就继续。怎么样?”
杨帆愣住了。
他没想到周婷会这么直接。
“我……”
“不急,你慢慢想。”周婷转身往前走,“反正我这个人,喜欢就说,不喜欢就拉倒。你不用有压力。”
杨帆看着她的背影,突然笑了。
他追上去。
“不用想了。”
“嗯?”
“试试就试试。”
周婷转过头,眼睛弯成月牙。
“说定了?”
“说定了。”
两人相视而笑。
手,不知不觉牵在了一起。
江风吹过来,很温柔。
远处有游轮的汽笛声,悠长,悠长。
像在祝福。
杨帆握着周婷的手,心里很踏实。
他想,这就是生活吧。
有失去,有得到。
有伤害,有治愈。
有背叛,有真诚。
但无论如何,总要往前走。
因为前方,有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