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一条看似普通的牛仔裤广告,却因为一句双关语,在美国舆论场上掀起滔天巨浪,甚至被扣上了“纳粹”的帽子。几乎同时,一段通过人工智能技术伪造的视频,声称揭露了美国总统的“罪证”,尽管被反复辟谣,却依然在网络上疯狂传播。
一个无心插柳的商业创意,一个恶意为之的数字谎言,为何最终都能在美国社会引爆如此大的政治狂热?这远非孤立事件,它清晰地折射出当下美国舆论生态的脆弱与复杂。事实本身,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不重要。
真正的引爆点,常常是那些“可被利用的叙事”。任何事件,只要能被巧妙地嵌入左右两翼根深蒂固的文化战争框架,它便会瞬间从一个日常事件,蜕变为足以撕裂社会的政治燃料。本文将深入剖析这两场风暴,试图揭示在事实边界模糊不清的后真相时代,到底是什么力量在幕后主导议程,收割关注,并最终重塑我们的认知世界。
双生引信,一个靶心
美国服装品牌American Eagle的牛仔裤广告,由女星西德尼·斯威尼出演。广告文案中,巧妙地玩了一个文字游戏,用“genes”(基因)代指“jeans”(牛仔裤),本意或许只是强调穿着合身带来的“好基因”般的自信。
然而,这句创意很快便在TikTok和X平台上迅速发酵,被一些网友解读为“我的(白人)基因真棒”,并迅速被贴上了与纳粹“优生学”和“白人至上主义”相关的标签,引来铺天盖地的指责。一个原本简单的开学季营销,意外升级为一场严肃的文化论战。
品牌首席营销官后来解释说,创意初衷根本没有预料到会引发与纳粹相关的联想。但舆论的洪流已经形成,这则广告从一个商业行为,彻底演变成了一场关于“政治正确”与“言论自由”的社会争辩。
与此同时,今年夏天,一段AI伪造视频在美国社交媒体上如同野火般蔓延。视频中,美国总统特朗普据称与性贩子吉斯兰·麦克斯韦尔一同指向一名年轻女孩,其逼真程度,让许多未经核查的观众深信不疑。
这段视频迅速积累了数百万次的观看和数十万的点赞,点燃了公众的愤怒与广泛讨论。然而,经过细致的事实核查,这段视频被证实为彻头彻尾的假象。它是由一张拍摄于1997年的真实照片AI生成而来。
原照片中并未出现任何儿童,在场的另一位成年人也并非麦克斯韦尔,而是安·琼斯。这完全是一个凭空捏造的谎言。更有甚者,近期又一段伪造得更加逼真的AI视频再次出现,这次直接凭空加入了三名女孩,再次搅动起早已不平静的舆论。
一个是被“过度解读”的无心之失,另一个则是“蓄意欺骗”的精心策划。它们有着截然不同的起点,但最终却被相同的政治势力迅速捕捉。小唐纳德·特朗普、参议员泰德·克鲁兹等政治人物,都迅速将它们作为攻击“取消文化”和政治对手的有力武器。这两种迥异的“火星”,最终却点燃了同一个“舆论火药桶”。
火药桶已备,等待火星
这些事件之所以能被如此轻易地点燃,并非偶然,而是深植于美国社会早已存在的深刻裂痕。小唐纳德·特朗普很快就发布了其父的AI恶搞图,借此对广告争议背后的“取消文化”进行辛辣讽刺。
德州参议员泰德·克鲁兹更是直接下场,公开抨击所谓的“疯狂的左派”,将这起牛仔裤广告争议,包装成对“美”的一种攻击,意图将其全面纳入保守派与进步派之间旷日持久的意识形态对抗框架。
甚至白宫通讯联络主任也公开发声为广告辩护,将这场风波归结为“取消文化”的又一次失控。这些不同阵营的迅速介入与明确表态,清晰无误地揭示了美国政治极化的现状。任何社会热点,无论其最初属性如何,都会在第一时间被各自阵营“认领”,然后被巧妙地纳入党派斗争的叙事框架,成为攻击对方的现成弹药。
更令人担忧的是,社会普遍存在的信任赤字,为谣言的滋生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尽管AI伪造视频被迅速证伪,但公众对于权威机构的辟谣本身,却往往持怀疑态度。这部分源于此前官方,例如司法部,对于“爱泼斯坦客户名单”是否存在等问题,曾有过表述上的反复。
当公共机构的信誉受损,民众对于真相的辨别便会变得异常艰难。人们往往更倾向于相信那些符合自己既有偏见和立场的信息,而非“苍白”的官方辟谣。这种普遍的不信任感,为AI谣言的病毒式传播,提供了绝佳的生存空间。
在所谓的“后真相时代”,情感和个人信仰在塑造民意方面,其影响力往往超越客观事实。社交媒体算法的推波助澜,更是加剧了信息茧房效应,使得谣言的传播速度远超辟谣,形成难以逆转的舆论惯性,让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也能因其强烈的“叙事价值”而被广泛接受。
而推动这一切的,正是日益普及的人工智能技术。人工智能生成内容(AIGC)的技术门槛急剧下降,使得普通人也能以极低的成本,制作出以假乱真的图像、音频和视频。AI伪造视频的技术细节,正说明了这一点:制作者利用先进的AI算法,甚至能达到普通人肉眼难以分辨的逼真程度。
这种技术赋能,使得任何政治叙事,无论其真实性如何,都能被轻易地“可视化”呈现,极大地增强了其煽动性和传播力。传统的“眼见为实”原则,在AI技术的冲击下变得不堪一击,形成了低成本、高影响力的谣言产业链。当社会充斥着不信任感,政治斗争压倒一切,而技术又为谎言插上翅膀时,一个更令人不安的问题浮出水面:谁是这场混乱的最终受益者?
争议KPI,真相让位
在这类舆论风暴中,最终的赢家往往令人意外,而真相,却常常沦为被牺牲的对象。以American Eagle牛仔裤广告为例,尽管它被卷入了巨大的争议,但品牌方的股价在广告发布后不降反升,涨幅甚至超过了11%。
这组数据,赤裸裸地揭示了在“注意力经济”时代一个残酷的现实:无论口碑是好是坏,争议本身就是最有效的营销。对于那些渴望曝光的商业实体而言,被“炎上”可能反而是一种另类的成功。品牌声誉可能受损,但商业利益,却能通过这种高强度的曝光获得可观的回报。
他们或许发现,争议带来的关注度和流量,远比传统的广告投入更为划算,即使这种关注是以社会撕裂为代价。在这种逻辑下,制造或卷入争议,反倒成了一种“商业绩效指标”(KPI)。
而对政治人物来说,通过操纵这些公共议题,他们能够有效地巩固自身的基本盘,并向政治对手发起攻击。无论是小特朗普还是泰德·克鲁兹,他们都借由这些事件,找到了强化自身立场、激发支持者情绪的绝佳机会。
至于那些AI谣言的制造者,他们则通过点击量、转发和互动,获取流量,甚至可能进一步通过各种方式将其变现。这形成了一种基于煽动情绪、制造虚假信息的黑色商业模式,而他们所付出的成本却微乎其微。
然而,这场混乱中真正的输家,却是广大公众。我们的辨别真伪能力,在这种持续不断的虚假信息和带有偏见的叙事轰炸中,正被系统性地削弱。社会信任,无论是对媒体、政府,还是人与人之间的基本信任,都在这种无休止的“叙事战争”中被无情地侵蚀。
更令人担忧的是,对于真正需要解决的社会问题和公共议题的理性讨论空间,正被这些喧嚣和谎言无限挤压。真相本身,在这种信息过载和情绪泛滥的舆论场中,逐渐变得无关紧要。人们不再关心事实的全貌,而只关心某个信息是否符合自己预设的立场或能够支持自己所认可的叙事。
当一个社会不再专注于“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只执着于“这件事能被解释成什么”,它就已经为下一次、下下次更加严重的社会撕裂埋下了伏笔。
结语
从一句看似无害的广告双关语,到一段恶意炮制的AI伪造视频,我们清晰地目睹了真相在当代公共舆论中的持续贬值。这些事件之所以能够引爆如此规模的舆论风暴,并非仅仅因为事件本身有多么严重或独特,而是因为它们完美契合了早已写好的“文化战争剧本”。
我们正处在一个“叙事为王”的时代。事实的核查固然重要,但这已经远远不够。更关键的是,我们需要理解并警惕那些精心设计、利用我们的恐惧、愤怒和偏见的叙事框架。这些叙事框架无时无刻不在塑造着我们的认知,引导着我们的情绪,甚至最终决定着我们的政治立场。
这两起看似独立的事件,共同构成了一次清晰且深刻的警示:当技术的发展速度超越了我们人类辨识能力进化的速度,当政治的极端对立压倒了对公共理性的普遍追求,我们每个人都可能在不经意间,成为那场永无休止的文化战争中,随手转发、点赞的“帮凶”。我们所面对的挑战,已不仅仅是简单的信息失真,而是整个社会深层的认知失衡。
